铜质的精致灯架上点着几十支蜡烛,但皇后的寝宫太宽敞,以至于宫殿深处帷幔里光线仍然有些暗淡;紫色的绫罗属于厚重色,更增古旧幽暗的基调。
宫廷的夜里,皇后和这名年轻宫女的白净娇艳的容颜在如此深色基调中,有一种妖异的错觉。夜色可以将人变成这样……符氏完全没有了白天在大殿上的堂皇。
宫女伏在符氏的脚下,战战兢兢的,恐惧在她全身都有所表露。“我会不会死……我还不想死……”她几乎用苦苦哀求的口气在说话。
符氏刚才用好话晓以利弊,只说一遍,她便不再多说了,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本宫可以多给你一点时间,你会说的。”
是的,宫女必定会说出来,要么说假话……如果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就编造得毫无漏洞、连符后都能相信的话,并且还得有在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跟前说谎的胆识;要么只能说真话了。无论怎么选择,她总得说。
说了可能不会死,而且有立功得到后宫最有权力的女人的赏识机会;不说则一定会死。之前皇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帝登基前和登基后都经常出征,她在宫廷里拥有最大的权力,而且娘家也是很有实力的……她可以保护自己的人。除非发生了皇后都保不了的事,那宫里没人可以保这个宫女了。如果一个小小的宫女和皇后过不去,就算不死每天恐怕都要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今天符氏确实是一改常态,露出了狠心的一面。
平素后宫并不是这样的,符氏进皇宫以来,为人庄重大气,都是与人为善、宽厚待人,她和嫔妃宦官宫女的关系并不是如此紧张,更不是以高压恐怖手段慑服人们;相反大家对她既是敬畏也是尊敬爱戴,感念皇后的恩德。
但今天这件事,她着实是有些不择手段了。
宫女趴在她的脚下良久,终于开口道:“穆尚宫昨天下午派人打扫紫宸殿寝宫,地上都擦干净了,下令闲杂宫人当天不准再进寝宫弄脏了地面。奴婢留到最后,便躲进了床脚底下。
我很害怕,动都不敢动,想眯一会儿等到晚上,却睡不着。就这样一直熬到二更天,听见外面打更的声音了,没过一会儿官家就进来了,然后召秦美人侍寝。秦美人进宫后说话的声音毕恭毕敬,等官家支走了所有侍者,她竟然大胆言语轻佻起来,还嬉笑责骂官家,官家却不发怒,还和秦美人谈笑……娘娘,奴婢能不能不复述那些轻佻话了?实在记不全,光在心里默念牢记要紧的话了。”
符氏心里也骂了一句:自己还以为端庄守礼能让官家看重,不料他倒喜欢轻佻嬉闹的女人?
她不动声色道:“你说罢,记得多少说多少。”
宫女低声说道:“秦美人说,官家出征几个月,只回来的当晚临幸我,甜言蜜语说得那么好听,转身就忘记了,一连几天都不召见……官家说,宫里还有别人,朕是为你好,独宠你不怕遭人嫉妒么……秦美人说,官家封我做贵妃就不怕别人嫉恨了……官家说,母以子贵,你要是给生个儿子,朕就可以封你做贵妃,并且服众。”
符氏听到这里,心下一阵疑惑:生儿子?那官家并非身体有恙,若有恙还如何能叫那嫔妃生子?
她终于忍不住打岔了宫女,急着问了一句:“官家昨晚临幸了秦美人?”
宫女道:“是,后来秦美人还叫得很放荡,嚷嚷着说官家好厉害,她要死了,也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奴婢在床底下听得都替她脸红。”
符氏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沉声愤怒地骂道:“这个卑贱的荡妇!竟然在宫廷里说这样的话……”话音未落,就只听“嚓”地一声,丝绸的上衣下摆竟被她那娇弱的双手撕了一道口气,其愤怒不言而喻,连跪禀的宫女都替秦美人捏了一把汗。
不过符氏显然气的是秦美人,和宫女无关,见到皇后这么恨那个秦美人,宫女虽说害怕,却莫名地更想说了,说得愈发起劲:“官家不仅不嫌她下贱,还夸她。不过只一小会儿,秦美人就叫嚷了一句,床上就突然消停了。接着官家又说话了,‘朕真的有那么厉害么?’……秦美人嗲声嗲气地说,‘官家是帝王,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官家说,‘你就见识过朕一个人,说得好像能与别人比较似的。而且朕知道你一定口是心非说了假话。’
秦美人慌了,‘臣妾不敢欺君。’……官家笑着说,‘朕知道你是想讨好我,不必怕,朕不怪你。’官家又叹气道,‘为了天下的大业,朕风餐露宿多次受伤。要是以前,朕能叫你见识真正的厉害。’……秦美人说,‘官家宠爱臣妾,臣妾就很满足了。’”
宫女顿了顿,突然住口。符氏感觉她的话根本没有说完,便道:“你肯定还有更要紧的话没有复述,否则就凭这些,你不能吓成那样。”
宫女脸色一白,为难了一会儿,说话的声音又降低了很多,几乎用悄悄的声音说道:“请皇后娘娘明鉴,皇后娘娘是母仪天下的尊贵者,奴婢没有胆量挑拨娘娘和官家……只是,确实官家和那秦美人在枕边说起了皇后娘娘。秦美人问官家,‘这几天官家临幸了好几个嫔妃,为何独独不去皇后那里,莫非官家不喜欢皇后?’官家说,‘你别想得太多了,皇后那个位置不该你们坐。’秦美人说‘臣妾不敢想。’
官家说,‘不敢想便对。皇后不仅是符彦卿家的长女,又是先皇躬亲下聘,娶进郭家门的,你们还想动她?心思太多,见识太少……先皇(养父)在世时,就对皇后十分看重,认为她临危不惧识大体,什么都好;我看来,先皇没看错人。只是……’”
人们总是最关心自己的事,那个秦美人是不是淫贱,符氏也没那么急切关心。但此时她就立刻催促道:“只是什么,官家还说了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