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智高造反,宋军在岭南的溃败,给宋人带来的刺痛,不啻于西夏独立。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为何拥有二十万军队的广南东西路,会这样轻易的被击溃?
尤其当人们得知,侬智高起事之初,老弱病残加起来,不过五千人马,就敢攻打拥有天险的横山寨、驻军两万的邕州城,还都被他一战而下。到底是侬智高麾下乃天兵天将?还是岭南的军队系统出了问题,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答案,陈希亮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他在衡阳当知县,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发往两广的军饷物资,绝大多数都要在这里转场,或往西南发向广西桂州、邕州,或向东南发向广州、惠州。而溃败下来的兵马,也在此处重新集结,等待命令。
在受命安置两广败军的过程中,陈希亮自然要把问题抛给当事人,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耸人听闻……
溃兵们说,两广的军队早烂透了,驻守的厢军,额不足半,其中还多是老弱病残,正当年的青壮不足两成,而且都几乎没有训练。
陈希亮难以置信的问道:“不训练,平日里都干甚?”
“却也不闲着。”兵卒们自嘲的笑道:“咱们都得给将军们做生意呢。”
“做生意……”陈希亮倒吸一口凉气。北宋施行募兵制,简单地说,就是在水旱灾年,农民们没生活时,国家就把他们收编为军队,让他们当兵吃粮,从社会不稳定因素,变成维护稳定的机器。
这条国策,确实使赵宋江山,没有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却是一剂慢性毒药……募来的兵,多少都经过军事训练、又不再适应农耕生活,国家更不敢放回去,于是只好一直养他们到花甲之年,才允许退伍。这就导致军队数量只增不减,年复一年的膨胀起来。
而且募兵是要给军饷的。最近的统计是,全国军队数量达到一百四十万,超过了唐朝天宝年间。而宋朝的人口,却只有天宝年间的一半。
更少的人口,更多的军队,如果别的朝代统治者,肯定会减少军饷供给,但宋朝的统治者,不敢少给分毫。国家不仅厚养士人,对军队同样不薄,每月饷银、军衣、口粮供给,竭尽全力的供给……不然,兵大爷们立马造反给你看。
后来财政实在供养不过来,就只能优先供给禁军,对地方上的厢军,只能支半饷,余下的一半,允许军队经商,自行解决。此风一长,地方军队训练废弛,平日专行车船务茶酒务以及一切可以想象到的产业……钱是赚了不少,可敌人一打过来,他们才发现,已经没有几个人会使弓箭了。
财富使人眼红,身怀财富却使人胆怯,见将领们收拾细软逃得比兔子都快,下面的士兵自然一哄而散。所以不是侬智高太厉害,而是那些被他打下来的城市,几乎都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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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亮出离愤怒了,他问道:“虽然朝廷只支半饷,可按你们所说,兵员不足半额,也足够你们领到全饷了,为何还要经商呢?!”
“好教这位大令知道,老汉当兵四十年,就一直是领半饷的。”官兵们摇头道:“至于那些空额冒领的军饷,万万落不到我们头上。”
“非但如此,朝廷多拨的粮秣军械,也都被上头倒卖了。”
“经商所得的巨利,也都被他们侵吞了,我们能沾到点什么?”
“……”
这一条条指控,轰得陈希亮五内俱焚,他连着好几宿睡不着。实在想不到,向来以清廉著称的大宋朝,竟存在着这样触目惊心的腐败。
‘不管此风是只在岭南一地,还是已在全国蔓延开了,都必须揭露开来!叫官家和相公们知道真相!’北宋的士大夫,至少在没有碰壁之前,大都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操,陈希亮断然下了决心:‘否则一旦腐烂透了,大宋必亡无疑!’
想到就做,在这一点上,陈家父子高度一致。正好因为战事起来,荆湖南路转运司移驻衡阳县衙,他这个素有干吏之称的衡阳知县,也被临时委以重任,却方便了他暗中查账。
经过一个多月的暗查,他发现,荆湖南路每向两广发一百贯军饷,扣除户部在拨款时已少拨的四两‘短平’银外,又会截留四两。此外,转运使司的几个大人,还利用职权私自加扣二两。如此三扣两扣,最后只有九十两能到两广。
别小看这两三两不起眼,两广可是有二十万军队,每人每年的饷银要三十五贯,仅此一项就会克扣掉七十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