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黄娇酒的遭遇后,陈通判捻须道:“本官确实在今年的贡品清单里,见到过黄娇酒的名字。当时想着,虽然是不小的负担,但也大大提升了黄娇的名气,里外里应该不会吃亏。”
“清单上让我们进贡多少?”陈恪急切问道。
“没说,这里面有些门道,公开的文告中,是不会提及具体数目和价钱。”陈通判道:“往往只有转运使司,和地方具体经办的官员才知道……”
“能从侧面打听一下么?”陈恪不死心道:“如果不碍事的话。”
“我虽然仍在蜀中为官,但梓州路和益州路是两个系统。”陈通判摇摇头道:“不管在哪个朝代,越界都是大机会啊。”言外之意,他能见陈恪两个,已经是犯了忌讳呢。
“大人为官多年,定有许多熟识的同乡、同科、同僚吧?”陈恪也顾不上许多了,岂能让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溜掉:“想必有人是不越界的。”
“你小子……”陈通判哭笑不得道:“还真是不能糊弄呢。”点点头,正色道:“不错,我在益州路自然还有相好,但本官不建议你们,从这头入手。”
“您是担心,打草惊蛇?”陈恪沉声道。
“聪明!”陈通判点下头道:“你们定然听过,‘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句话,一旦被察觉到,他们有的是办法,整的你们死去活来。”
“大人的言外之意。”陈恪不以为意道:“是不是也认同,此中有蹊跷呢?”
“是有些不合常理啊!”陈通判字斟句酌道:“朝廷贡品名单,本就常有变化,黄娇列进去不足为怪。但是这种初次进贡的情况,往往起先量都不大,之后视情况逐年往上加,没有像这样一下子要这么多的,这是要人命啊!”其实他还知道,贡品里的一些潜规则,但怕陈恪回去乱说,因此没有一语道尽。
“那,您的意思是?”但这已经足够了,陈恪不再纠缠前因,只关心后果。
“我费些功夫,请京里的同年问问吧。”陈通判缓缓道:“说起来,恰好有一好友在户部……虽然是中书省的户部,没什么权力,但恰好各地进贡土产一项,正归他们管。”
“太好了!”这下连李简都振奋了,在他看来,京城的官,自然是管着益州路的。
“这件事,想来没那么容易吧。”陈恪却没那么乐观道:“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对对,我们带钱来了。”李简赶紧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摞交钞:“大人打点人情用吧。”
陈通判看一眼那摞交钞,不动声色道:“你们还得给我另一样物事。”
“何物?”
“证据。”陈通判叹口气:“没钱我也可以帮你们,但没有证据,我只能帮着打听一下,别的忙就帮不上了。”
李简看看陈恪,陈恪吐出一口闷气道:“我们之所以会起疑,就是因为县里死活不给文书。怕是不到最后一刻,一张纸也拿不到手。”
“那就先帮你们问问。”陈通判语重心长道:“但是三郎我提醒你,你不是官、是民。自古民不与官斗,是因为两者之间太悬殊,你千万不要妄为。搜集好了证据,交给本官,我自会转送到那些御史手里。”
“多谢大人警醒。”陈恪重重点头道:“小民铭记在心。”
“你也要从这次的遭遇中吸取教训。”陈通判又深深看这早熟的少年一眼:“如果你家有个做官的,别人是不敢这样对付你的。记住,在这大宋朝,只有两种人,那就是官和民!”说着意味深长道:“官家也是官,富民也是民,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这么聪敏的孩子,不用多说了吧。”
“谨受教……”陈恪深深作揖,心中不禁有些感动。对自己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少年,陈通判原本没必要废话,但他还是指出了自己的误区……这年代的官员,毕竟还是有人性的。
※※※
回去的路上,陈恪变得沉默了。陈通判的话与最近的遭遇交织在一起,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想要过上快意的生活,真的只是拥有财富那么简单么?还得有能力守住财富。
王在法下之前,这种能力只能来自于权力。对于平民来说,就是当官。
虽然之前就听陈希亮背过真宗皇帝的广告歌,但此刻那《励学篇》的声音,才真切的在他心中回响: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感谢生在大宋朝吧,要是生在只看门第的两汉南北朝,甚至科举草创的隋唐年代,自家这样的标准寒门,是永无出头之日,亦永无宁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