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平安坊。
一处普普通通的民居内,半大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连绵不断,年近四旬的妇人坐在桌边纳鞋底,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其乐融融,她面上却无喜色。
她不时望向右侧的卧房,里面十分安静,久久没有半点动静。
妇人终于放心不下,将针线放在桌上,起身走到房门边,望着独坐窗前的男人,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然后迈步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男人许是因为久经沧桑,因为面相看起来颇为苍老,实际上他今年也才四十岁,正是一个武者最强大的年纪,无论内劲修为还是临敌经验都是最巅峰的阶段。他安静地坐在窗前,极其细致地擦拭着那柄沉默的长剑,仿佛没有察觉到妇人的到来。
妇人站在一旁,凝望着他格外细心的动作,良久之后终于打开话匣子:“当家的,先生说我家老大很聪明,将来说不准能中个秀才哩。”
江万里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还剑入鞘,转头望着妇人微笑道:“这是好事,如今家里也不缺他们读书的银子。让老大和老二用心读书,不求他们将来能够为官做宰,至少可以明白一些做人的道理。”
妇人见他依然握着剑鞘,走近一步说道:“当家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你说要报答那位王爷,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去年你帮他杀了那些藏在都中的敌国探子,前不久又保住了那位裴大小姐的性命,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江万里失笑道:“好端端地说这些做甚么?”
妇人看了一眼剑鞘,眼眶中渐渐有了泪水,摇头道:“我是你的妻子,怎会不知道你的习惯?从早上开始你便一直在擦拭这把剑,如果不是要做大事,你肯定不会这样。我知道,晋王爷对咱家恩情深重,他没有让人杀死你,还派人将我和孩子们救出来,所以我不会阻拦你去报恩,可是当家的你也要顾惜着我们母子一些。”
江万里沉默片刻,喟然道:“我没有想过要瞒你。晋王爷明日会离京,后日参加祭天大典,难保会出现一些变故。我已经想好了,只要这一次王爷安然无恙,事后我便向他辞行,从此陪你们过安生日子。”
妇人哪里懂得那些大事,闻言擦了擦眼角,不太相信地问道:“真的?”
江万里郑重地点头,面上颇为罕见地浮现一抹笑容,温声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妇人想了想,便点头道:“那便好。当家的,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记得家里还有人等你。这些天我会留着一盏灯,不管多晚你都可以回家。”
江万里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握着妇人粗糙的手,久久没有多言。
日落之前,宛如老农一般的江万里来到晋王府,他如今已经不需要特地通传,因为府中的明暗护卫都知道这位剑客乃是王爷极其信任的人。
再次见面,裴越不免有些讶异,好奇地道:“不是跟你说了,定国府那边已经无事,你这段时间多陪伴家人。”
江万里垂首行礼,言简意赅地说道:“殿下明日出京,小人恳请随行。”
裴越很快便明白他的心思,回想起两人的渊源,纵然他心如铁石亦不禁生出感慨。
当初钱冰只想留一个活口便于查问,没想到裴越可以用这位刺客一次性解决蓝知秋和王九玄。对于裴越而言,如今身边的高手护卫多如牛毛,但是像江万里这样的顶尖高手并非数量可以替代,尤其是在一些特殊的场合,这样的人足以称得上万里挑一。
望着对方沉默坚定的神态,裴越没有立刻出言拒绝,缓缓道:“你早已还清当初我出手相助之情。”
江万里低声道:“还不够。”
裴越轻叹道:“虽说我已经做好周全的准备,但是若有意外发生,负责保护我的人难免会有伤亡。对于你这样的高手,我肯定乐意将你带在身边,然而我必须告诉你,你本可以不用去,一旦去了就有可能会死。”
“没有人不怕死。”
江万里平静地应着,继续说道:“小人只是一介草莽,相较于怕死,更怕心中有亏欠。倘若小人不幸死了,恳请殿下照拂小人的妻儿。”
从始至终他的语调都不见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