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色再一次降临的时候,抱着马脖子昏沉沉逃了一路的高俅终于清醒了过来。
耳边就听见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大喊:“太尉,俺们再去挡一阵!俺们的马是跑不过辽狗的,他们都是一人几骑,换着在骑啊!您和高机宜赶紧弃马上山,上了苍山先躲一阵子,等辽狗退了再往河东去吧!”
高俅转头,就看见自己的亲兵指挥一脸决绝,打马调头,带着几个往日受过他大恩的卫士,举着马矟发疯一样的发起了冲锋。
在自己身后几十步外,辽人的大队人马已经卷起了漫天雪尘,飞也似的扑近。他们并不是具装甲骑,而是寻常的轻骑兵,不过也人人夹着马枪。如果高俅手中还有哪怕100名灵州骑兵,也能轻易击溃他们。
可是战场上没有如果!
高俅回顾身边,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亲卫就只剩下了寥寥数骑。从淇河战场跑到这里已经不知道有多远了。眼前是一片低矮的山丘,因为河北这边树林不能乱砍,所以山上树木茂密,不适合骑兵运动。但也不是区区几人就可以守住的,只要辽人大队把山丘围起来,仔细搜索,还不是死路一条?
高俅心中一惊,这就是自己的死地了?真的无法挽回了?下意识间,高俅就是一抖,眼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了出来。
他这不是在为自己哭泣,而是在为大宋,为官家赵佶哭泣。
覆灭在此间的数千灵州兵可是国家柱石一样的精锐啊!是平夏之战,安西之战打出来的精兵。用好了是可以驱胡虏,复燕云的。
可是自己这个劳什子大宋第一名帅却是个西贝货,没有多少真本事,又卖国求荣,而且还没有成功,中了辽人的奸计,以至于军心大乱,才有今时今日之败……
而灵州兵覆灭之后,大宋还有哪支精兵可以抵挡契丹人的铁蹄呢?
童贯的朔方兵吗?他们人数虽多,但是却不如灵州兵精锐,特别是没有强大的骑士团。
章援的河西军吗?好像也不大靠谱……河西军是从大教化团军改编而来的,人数也不多,而且还和武好古的博士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果东调,只怕会大大增强武好古在朝廷中的影响力。
另外,河西军至今还秉承着大教化团的理想,忙着在河西走廊和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的地盘上开书院,传天理。总之是古古怪怪的,真要入京恐怕也是个隐患。
至于武好古的“沧州兵”,仿佛更加靠不住啊!
而且,无论是沧州兵、河西兵还是朔方兵,对于开封府而言,都是远水!
远水,难解近渴!现在天气爆冷,黄河转眼就要封冻,辽军又大破灵州兵和相州团练,再没有人能阻挡契丹铁骑南下了。
开封府要丢了,大宋就算不灭,也得伤筋动骨,好端端一个盛世,就这样给自己葬送掉了。
高俅,误国之贼!误国之贼啊!
想到自己的罪行,高俅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身边的两名亲卫这时已经翻身下马,一把也把他拽了下来,还有一个高廉跟着他们,四个人连滚带爬的上了山。高俅现在发了福,身躯胖大,两名亲卫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仍然用尽平生力气带着他跑。
山坡下面已经传来了骑士下马的声音,显然是契丹人的骑兵下马步行上山了。
高俅在亲卫扶持下踉踉跄跄的前行,突然猛一甩膀子,将两条胳膊从两名亲卫手中挣脱出来。
“不跑了,不跑了!”高俅哭着大喊。
“太尉……”
“大哥!”
高俅看着自己的亲信,看着自己的兄弟,放声哭道:“一场梦,一场梦啊,某家本是开封市井之徒,懂个鸟兵法,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得成就一番功业,结果谋事不密,遭致大祸,误国误己,还有甚脸面苟活?”
“大哥……”高廉看着哥哥,也哭得跟个泪人似也,他本以为大哥用兵如神,没想到兵凶战危如此!
高俅摆摆手道:“二哥儿,你比我能跑,赶紧跑吧……不要去开封府,去界河商市,去见武好古!告诉他千万莫负了官家知遇之恩!若他有负皇恩,某变成厉鬼也不饶他!”
“大哥……”
高俅一把推开了弟弟,然后锵踉一声抽出了宝剑,一咬牙一跺脚,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大宋大观三年十月三十日,一代名帅高俅,杀身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