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仲夏,但地处西北的灵州的气候却依然凉爽,正是出城游猎的好时候儿。
灵州城外有山有水有田园还有茫茫无边的大草原大沙漠,既有江南的富庶,又有塞外的雄劲,而且此地的民风士风,也和中原大有不同。这里满城都是赳赳武夫,而且又是西夏故地,虽然也开了科举,但是尚武轻文的传统哪能说改就改了?
而且如今统治灵州的高俅的西北三路宣抚司(高俅也是知灵州事),在灵州左近的乡间还安置了大量的骑士和军府兵。习弓马、喜游猎、重武功的风气弥漫在这座塞外雄城内外。
武好古骑在马上,眺望着远近,宽阔的官道和附近的草原上,到处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有不少人在打马球,还有一些带着弓箭仆役,看着是要去附近的山里面打猎,甚至还有几个女流也骑着骏马,带着弓箭,在路上招摇而行。
做才子佳人状的男女,却是一个也没有!
看到这一幕,武好古的眉梢就渐渐拧了起来。今天是他离开灵州返回开封府的日子,高俅也带着幕僚家臣出了灵州城给武好古送行。因为武好古的要求,一行人也没有打出旗牌,甚至连官服都没有穿,只是微服而行。
“怎地?大郎,是不是周围闲杂人等太多了?”高俅似乎看到武好古皱眉头了,“还是打出旗牌吧。”
武好古摇摇头:“大家都是兴致勃勃的时候,何必扰了人家的兴致?”
“可大郎你的兴致不高啊,是在为河北宣抚任上的事情操心?”
在高俅看来,武好古一定是在为出任河北宣抚的事儿烦心——这个河北宣抚可是个比西北宣抚更加烫手的差遣。看上去宣抚河北五路,仿佛权力很大,手握重兵。但实际上河北五路各有帅司,而这五个帅司都不受宣抚使所辖,更不用说五路帅司下辖的兵马城池了。
所谓河北宣抚,完全是一个空头光杆的差事,比高俅的西北宣抚更加不如。西北宣抚好歹还有一个灵州,还有一将兵马和上千骑士。
可是武好古的河北宣抚却不兼任州府,也没有直辖的兵马。没有州府兵马其实也挺好,当个名高而职虚的官儿,整天吃喝玩乐也不错。可是两府定议之下,又给武好古派了一个无比烫手的差遣——整顿河北禁军!
武好古现在空有名号,没有实权,又要去整治盘根错节的河北禁军,而且最为难的是河北没不像陕西、西北有那么多的官田可以分配给士兵。
虽然200到250亩土地的收益比不了一名禁军士兵的收入,但是讲收益是从资本主义的角度看问题的。西北、陕西这里根本没有发展资本主义农业的条件,妥妥的封建主义农业路线。200到250亩土地在西北基本上就是个富农了。如果还能免了租税徭役,这些土地的收益足够能让一家老小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养上一群牲口啥的。一年拿个二三十缗军饷可过不上这样的生活——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啦,200到250亩地种一年的净收入肯定没有二三十缗,但是可以收获到的粮食,和自家喂大的牛羊鸡鸭,要到大城市的市场上去购买,两百缗都买不来。
这是因为西北、陕西这里交通不便,商业流通成本很高。所以京兆府、渭州、延州、兰州这些中心城市,大军驻扎之地的物价比开封府都贵。但是到了陕北、熙河、朔方的偏远农村,除非大灾之年,否则农产品根本不值钱。
至于要在陕西、朔方发展什么资本主义种植业去抢东南沿海的大市场,自己就是资本家的武好古知道,那个是在做梦。
现在就连陕西、朔方的战马都养得不如界河马好了……
而这种封闭落后的经济面貌,其实也有好的一面,就是让武好古能够很顺利的在陕西、朔方推行“土地兵役制”的改革——一方面朝廷节省了大笔的开销;一方面西北禁军在转成授田府兵后生活水平反而提高了。妥妥的双赢,自然没有多大阻力了。
可是同样的事情在河北那是想都别想的。
首先,河北没有那么多的官地可以分配。那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官田,而且这几年又陆续往哪里安置了三千多家骑士,光这一项就耗费了四五百万亩土地!除了一部分是武好古早年在北沧州收购来的,余下的土地都来源于官田和官营牧场。经过这一轮的分配,河北五路的官田已经不多了,不够十几万家授田府兵分配的了。
而且河北五路的安抚还有河北转运大使那边,多半也不肯那么配合的就把宝贵的土地拿出来的。
如果要减少分配,比如一兵给个一百亩。那么土地的收益可就远远比不上河北禁军的收入了——河北禁军和西军不一样,他们是假装当兵的,各自都有别的营生,军饷之外,是另有收入的。哪里像西北禁军那样,除了打生打死就没别的财路了。
所以用土地安置府兵的办法,在河北根本行不通!
其次,河北禁军已经是百年无战事了。对于军事早就生疏得不行了,而且各种陈规陋习一大堆。军官和士兵们大多各有经营,当兵已经成了副业。这种兵油子怎么可能整顿得好?勉强用他们去当新军,只会把新军给带坏了。
而且,河北禁军里面还有大量的武官和杂品武臣呢!这些人大多是有背景的,上面有人罩着,谁都拿他们没辙。武好古敢动他们的奶酪,那就是在和整个东军系统为敌了。
如果不动他们,那么河北新军也不必看了,一定是一触即溃的豆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