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公堂之上,灯火通明。
今天是挑灯夜审,同时也是初审。
主审是左正言任伯雨,陪审是右正言陈瓘、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和侍御史陈次升。无一不是旧党在台谏系统的主将。如果他们四个垮台,那么旧党虽然不至于就此完结,但也会失去攻击新党和章惇父子的工具。
看着堂上端坐着的四个袍褂整齐的台谏官员,作为犯官的章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拱了拱手,笑道:“下官章援,见过四位。”
“章援。”任伯雨语气阴沉地说,“本官是奉旨到诏狱问案的,你可得老实交代!”
“好好好。”章援连连点头,“下官都交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假的?
四个旧党君子互相看看,都是一脸难以置信。
章惇的儿子这么怂,都没吓唬呢就投降了?他真是章惇的种?
右正言陈瓘厉声喝道:“公堂之上,可没有戏言!”
“下官明白,下官所言绝无半点虚言。”
陈瓘问:“元符三年元月十三日清晨,你父子可曾派纪忆去端王府,企图引端王出府?”
“确有此事。”章援道,“当是下官父子得到密报,内宫突然被甲士封闭,内外隔绝,便知道先帝将要不予了。所以才令纪忆引端王出府。”
内宫被甲士封闭?听上去不对啊……按照惯例,官家将要不予应该招宰执和翰林学士(翰林学士起草内制,也就是不通过门下省发布的诏令)入宫相见,起草遗诏。怎么可以封闭内宫,还动员甲士?这怎么有点夺宫政变的意思?
“尔父子因何要引官家出府?”陈瓘皱着眉头又问。
“自是为了拥立简王入继大统。”章援一字一顿地说,“此乃先帝之遗命!”
“一派胡言!”任伯雨猛地一拍案几,“章援,公堂之上,可容不得你胡言乱语!”
“并非胡言乱语!”章援高声道,“若无先帝遗诏,家父何必冒此大不韪而行事?开封府内谁不知道太后深爱端王,只要家父议立端王,定策之功,唾手可得!”
这这这……好像捅了马蜂窝了!
堂上所有的人,除了章援,此时都有点傻眼了。章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章惇那时不是吃错药一样非得拥立简王吗?难道这真的是先帝的遗命?
如果立简王是先帝的遗命,那就不是章惇谋反,而是端王篡位了!而更加要命的是,端王好像篡位成功了!
真是该死!谋朝篡位成功这种事情那是能知道的吗?知道就有罪了……
“你,你说有遗诏?”还是任伯雨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着大声发问。
“是有遗诏的。”章援道,“此事在宫外本来就只有我和我父亲知道。”他冷笑一声,“现在嘛,你们都知道了,哈哈哈……”
知道太多不好啊!知道了太多,脑袋就有搬家的可能……
在场的四个正言、御史,还有一些御史台的胥吏、台卒脸色都白了。
“你,你,你……你胡说!”任伯雨猛地站了起来,“遗诏在哪里?在哪里?”
章援两手一摊,“不知道!不在我们父子手中……要不然简王现在就是天子了。”
“不知道就是没有!”任伯雨道,“根本没有遗诏,也没有先帝的遗命!”
“遗诏是有的,遗命也是有的……”章援笑道,“你们不相信可以去查啊。当日带兵封锁禁宫的是潘孝庵,在内宫指挥宦官软禁朱太妃和刘皇后的是庞宽。他们现在都还在呢,朱太妃和刘皇后也在,你们可以去问啊。”
封锁禁宫,还软禁皇后和太妃……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就肯定是有人在谋朝篡位了,而且已经大功告成!
此时在御史台大堂上的人心里面都有数了,他们很可能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不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那不该说的,是不是要说出去呢?
御史台的公堂之内,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一言不发。
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对策。章援捅了个大马蜂窝,大家伙却都得跟着吃瓜落……杀头什么的兴许不至于,但是贬去海州肯定挡不住,多半就是去儋州了,搞不好还会被发配去沙门岛!
这可怎么办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任伯雨嗯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只见他从公案后面绕了出来,走到了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吏跟前,拿起写满了文字的纸张。
“这上面都是一派胡言!”说着话,任伯雨就把纸张放到火烛上点燃,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