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泰彷徨无措,良久,唯有长长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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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齐爱卿,朕听说前方战事不利,九江大败,现已逃到德州去了?”
黄子澄和齐泰刚刚计议已定,就被召进宫来,还不知道皇上唤他来是为了何事,一听这话不禁暗暗吃惊,忙做惊怒之状道:“岂有此理,这是谁造的谣言?啊!臣知道了,自燕逆造反以来,屡屡传播谣言,乱我军心民心,这定然又是燕逆的一计了,乡间小民,愚昧无知,就喜欢传播这些惊世骇俗的荒唐事。”
朱允炆听了,脸皮子一松,连忙问道:“怎么,难道并非如此?”
“当然不是。”
黄子澄笑起来:“皇上,曹国公率大军北上,屡有斩获,赶得燕逆走投无路,奈何,北方冬季天气奇寒,皇上你看,连金陵城都飘起了雪花,北方大地,简直是寒风呼雪,雪盈数尺啊,我军士卒多是南兵,耐不得那严寒天气,曹国公爱惜士兵,所以暂且收兵,回驻德州,要待明春再继续攻打北平。唉!想不到燕逆诡计多端,朝廷兵马因天气暂退休整,竟被他们利用,传出这等荒诞无稽的谣言。”
朱允炆又惊又喜:“竟是这样吗,齐爱卿可曾收到曹国公的战报?”
齐泰向旁边扫了一眼,黄子澄一双眼睛正灼灼地看着他,齐泰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欠身道:“是,臣收到战报,曹国公出兵后,先夺永平、复困北平,燕逆连吃败仗,这才打起宁王主意,出关与他合兵。那北平城虽然城高墙厚,却也曾被我军数度破门,险遭攻破。如今……如今天气酷寒,我军多为南兵,不耐北方严寒,许多兵士冻伤,曹国公审时度势,这才回师德州,以备明春再战。”
“原来如此!”
朱允炆放下心事,绽颜大喜:“是这么个道理,方才朕在宫中走了一阵儿,就觉得身上极冷呢,何况那北方苦寒之地,也真难为了北伐将士、难为了九江啊,直坚持到这一刻方才退兵。朕要嘉奖北伐之师,朕要嘉奖九江,赏罚分明嘛,哈哈哈……”
朱允炆开怀大笑,立即吩咐道:“来啦,拟旨,加李曹国公李景隆太子太师衔,赐玺书、金币、御酒、貂裘,犒赏三军!”
齐泰和黄子澄面面相觑,黄子澄硬着头皮拱手道:“陛下如此爱护三军,三军必竭死用命,明春一战,必取北平,削除燕逆。”
朱允炆笑容满面,连连点头,齐泰实在忍无可忍了,可黄子澄不只是他的坚定盟友,更是当今帝师,齐泰与他同进同退、利益攸关,绝不能扯他后腿,可他对那位曹国公以及那些残兵败将实在是放心不下,眼下这一关是搪塞过去了,明春怎么办?
他只好咳嗽一声,说道:“不过,曹国公回返德州的时候,五十万大军络绎于途,曹国公及麾下大将大多擅攻而不擅守,结果予燕军可乘之机,利用骑兵倏忽来去快捷如风的长处,着实伤了我不少殿后的兵马。而且燕逆得了宁王兵马,实力大增,臣以为,可以再筹兵马,补充军力,同时,当遣一老成之将,辅佐曹国公,如此,明春再战,一举鼎定!”
朱允炆不悦道:“尚书又要为耿炳文说项了么,耿炳文在真定吃了败仗,他的儿子耿瓛在永平又吃了败仗,耿家徒有虚名,不堪一用,爱卿不要说了。”
齐泰忙道:“陛下,臣不是保举长兴侯,臣以为,魏国公徐辉祖老成谋国,可以辅佐曹国公。”
朱允炆意仍不允,齐泰瞟了黄子澄一眼,黄子澄想想,也觉得李景隆这个宝贝实在是有些靠不住,这时也就顾不得自己与中山王府的个人恩怨了,便出声应和道:“皇上,令徐辉祖为曹国公副将,互补不足,未尝不是稳妥之见。”
朱允炆见自己老师也表示赞成,这才无奈地点头道:“好吧,那就再召兵马二十万,让徐辉祖带着,去助九江,铲除燕逆!”
黄子澄和齐泰蒙过了朱允炆,匆匆离开皇宫,立即去见在家养病的方孝孺,并一一拜会景清、练子宁等皇上近臣,费了一番口舌统一口径,等他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圈,回到府中之后,黄子澄又马上修书与李景隆,叫他万勿将兵败的消息呈报皇上。
宫里面,朱允炆得知了北方“真实情形”,先是欢喜了一阵,忽又想起那御膳房总管,不由脸色一沉,阉人非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朕对他们还是管教得太宽松了。朱允炆森然吩咐道:“御膳房管事黄偌僖传播谣言,蛊惑人心、妄议朝政,诽谤大臣,着令笞死!集合宫中内侍,一同观刑,以儆效尤!”
今冬的确是比较冷,南京城的雪飘飘洒洒地下了半天,踩上去竟也是软绵绵的有些厚度了,宫阙民房、城内城外,放眼望去,一片洁白,唯有这一处地方,是红色的。
观刑的太监们已经都默默离去,只有内侍小林子还痴痴呆呆地跪在他干爹黄公公血肉模糊的尸体旁,含着两泡眼泪。血和雪已经冻结在一起,两个扛着锹镐的太监默默地走过来,放下工具,跪在地上向黄公公的尸体叩了个头:“黄公公,安心去吧,来世投个好人家。”
说完爬起身来,把跪得腿已经双麻木的小林子拖起来,将黄公公身下一片红雪铲起,拖着他的尸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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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最近比较乱。
李景隆是先逃回的,围攻北平九城的明军是两天之后陆续逃回来的,一路上,军队溃不成军,乱军是一群群、一团团,陆续逃回德州城的。
直接逃回江南的兵也有,但是并不多,一旦被人抓到,逃兵是要砍头的,大部分败兵离开北平之后,是奔着德州来的。他们缺衣少粮,冤气冲天,这一路上吃住自然是不肯花钱的,给朝廷打仗,难道还要他们自己掏钱不成?皇上也没有差饿兵的道理,所以这一路上的客栈、饭馆、甚至民居也就倒了霉。
不过等他们到了德州,就又开始守起了规矩,毕竟是曹国公李景隆的中军大营所在地,在这儿,还是少有人干犯军纪的,再说德州一直就是明朝的军事重镇,这里的军事物资储量非常丰厚,一俟进了德州,他们还是有吃有穿的。
只不过这五十万人来自不同的地区,抽调自不同的军队,一路逃下来时编制更是混乱不堪,乱哄哄的兵找不着将、将找不到兵的现象十分严重。
痛定思痛的李景隆终于开始下工夫了,一连几天,舍了自己爱妾独守空闺,他则全身戎装,整顿军伍,过了几天之后,陆续赶回德州的兵已经不多了,这时改编、整编,点检三军,出师时五十万大军,如今只余四十万左右,伤病残的士兵又占了几万,李景隆又悔又怕,迟迟不敢将军情上报,不知道皇帝如果知道了他如此惨败,该要如何惩治于他。
德州城里有一处混堂(澡堂),月初的时候刚刚换了掌柜,叫一个姓夏的人给盘了下来,原来的混堂掌柜姓周,如今却是夏掌柜了。
这位夏掌柜自然就是夏浔。
先期赶到德州的部下们给他拟定了两个可供选择的职业:药店、妓馆。
这两个地方一个与伤兵打交道最多,一个与不是伤兵的兵打交道最多,都可以得到大量的有用情报,但是都被夏浔否决了。药店专业性太强,一个不懂药理的药店掌柜,太惹人生疑了。而妓院,纵然那些妓女都是迫于生计,自愿卖身,他也不愿意去当大茶壶的头儿,总有点伤天害理的感觉。
他自己找了个职业:混堂。
能想起这儿来,是因为他第一次去北平,就是在德州这儿的混堂被谢雨霏摆了一道,险些被一群愤怒的女人群殴。澡堂子也是军人们常去的地方,而且还得是手里有几个小钱的官儿不大不小的军人,所以夏浔一锤定音,他的手下便在这里打了几次架、斗了几次殴,又使足了本钱,终于让那周老板痛痛快快地把混堂盘了出来。
这家混堂男左女右,左边是男澡堂,右边是女澡堂,最前边又有一个共同的入口,入口上方挂着“百泉混堂”四个大字,于是出出入入的军官和德州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每天都能看到一个穿羊皮袄、戴狗皮帽,两撇八字胡儿,手拿大算盘,点头哈腰笑容可掬的男人站在柜台后面。
这人自然就是夏浔夏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