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望海迟疑了一下说道:“朝廷组建钞关厅,可是没有下拨兵丁,也没有给员额啊。”
员额就是一个部门吏员和衙役的总额,大明朝廷对于各级衙门能够使用的吏员和衙役数额都有详细的规定,若是超过这个数额还会要求解雇冗员。
方望海如今是整个江南的众矢之的,如果他贸然招募太多人,肯定会被苏州官场弹劾。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不是以钞关厅的名义招募,而是以团练的名义招募。”
“团练?”
苏泽点头说道:“世叔,你忘记了吗?朝廷下旨让南直隶、浙江、福建和广州招募团练抗倭。”
经过苏泽这么一提醒,方望海终于想起来,朝廷确实有这么一道命令。
团练,就是让地方乡绅自募士兵抗倭,朝廷不仅仅鼓励团练,还给各县下达了组织团练的任务,将各地自募团练的人数纳入到了对知县知府的考核中。
不过这个时候的大明团练还是和后世不同的,团练的为期是一年,一年后就必须要解散。
团练的粮草和武器都是自筹的,可以低价购买军卫淘汰的武器,朝廷对团练士兵也不发军饷,但只要能杀真倭,就能领到赏钱。
“可是我们真的能在苏州募到兵吗?”
方望海四处碰壁,他已经知道了要收税必须要掌握武装力量的重要性了。
可自己是空降的外乡人,而逃税的士绅则都是盘踞在苏州的大家族,他就算是在苏州募兵,也很难驱使得动这些人,更别说让他们刺刀向外去稽查这些苏州本地大家族的逃税案。
苏泽笑了笑说道:“那就要看募的是什么兵了,世叔,您将这件事交给我,我肯定给您办好!”
方望海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他当场说道:“那我这就委任你为团练官,为保护钞关厅募集乡勇。”
“这募兵的钱?”
方望海愁容满面的说道:“汝霖,你不知道钞关厅的难处,原本钞关厅的这些胥吏就知道盘剥来往的船只,民怨极大,我一到任就将这些人遣散,募了一帮能读书识字的吏员。”
“可这些日子连正常行船都少了,经费也都花的七七八八了,钞关厅也揭不开锅了。”
苏泽也没想到方望海竟然惨到了这个地步,由此看来他真的是被整个江南官场打压,就连钞关厅的经费都拨付不足。
想想也正常,江南商业发达,钞关税的本质上就是将原本朝廷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的商税,通过抵税等一系列的操作,成为可以查证的数额。
只要商税可以查,那除了暴力抗税之外,江南的商人也就只能乖乖将税交上来。
而苏泽钞关法的最大前提,就是建立覆盖所有航运要道的钞关,通过这些钞关牢牢的抓住运输中的所有节点,才能逼迫商人交税。
而现在的结果是,方望海连一个浒关都没能弄好,苏州商人宁可多花运费绕行浒关,让方望海根本收不到税。
看到方望海竟然这么惨,苏泽只能说道:“世叔,募集团练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您放心。”
方望海拉着苏泽的手,果然还是自家人可靠啊!
方望海安顿苏泽在钞关厅的偏厅住下来,但是苏泽并没有立刻开始募兵,而是带着方爱竹和林德阳,又请了一名苏州本地的年轻吏员,一头扎进了苏州府各县中。
苏州府城中,吴县是苏州府的首县,也是苏州府的倚郭县。
苏州知府衙门修的十分的气派,门口两个汉白玉的大石狮子,整个府衙齐整方正,每日进出府衙办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在正门旁边还开了两个侧门。
因为苏州府富庶甲天下,苏州知府也被叫做天下第一知府,刚刚从前衙结束了一天的公事,苏州知府徐尚珍拖着疲倦的身体返回后宅。
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徐尚珍想着还是衙门的公事。
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书房是大明官员最重要的领地,能够自由进出这里的,必然是书房主人最亲近信任的人。
“爹。”
青年人一开口,徐尚珍脸上就露出笑容,这是他的小儿子徐时行,也是他最骄傲的儿子。
苏州府要参加南直隶的乡试,也就是在应天府举行的乡试,这堪称是大明王朝最卷的乡试。
南直隶包含江苏、安徽和松江府,面积和北直隶相当,而这些地方全都是大明卷王汇聚的地方。
江南自然不必说了,安徽也是文脉绵长的地方,汪道昆所在的徽州府,进士的牌坊就有几十个。
而这样残酷的环境下,徐时行还能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三名,足以可见徐时行读书的实力了。
徐时行今年才21岁,年少高中却没有让徐时行变得轻浮狂妄,反而让他性格更加的内敛,做事更加的周全。
徐尚珍最喜欢这个小儿子,他将徐时行带在身边,亲自监督他读书,也经常会将一些府衙的事情交给他,锻炼徐时行的办事能力。
大明朝这种上阵父子兵的事情并不罕见,如今内阁严阁老和工部侍郎严世蕃也是父子,严世蕃就住在严阁老府上帮助严阁老处理政务,京师的人都称呼“小阁老”。
当然徐时行为人低调,也不仗着知府公子的身份横行霸道,在苏州府的名声还是很好的。
站在徐尚珍的书桌前,徐时行说道:“儿子跑了几家商会,他们都表示这次要和朝廷的钞关法对抗到底,宁可绕道松江府,也不肯在浒关交税。”
徐尚珍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他吩咐儿子坐下说道:
“这帮商人实在是太跋扈了,他们也不想想,朝廷现在是让文官来做钞关使,这方望海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是读过圣贤书的,只要他们能交上一点税,那方望海绝对不会逼迫太狠。”
“若是方望海倒了,朝廷下次派下来的就不是文官了。”
徐时行对于朝廷的运作还不了解,他问道:“爹,不派文官还能派税担任钞关使?”
徐尚珍说道:“文官收不上税,那只能派太监了。”
徐时行一惊,但是也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以那位皇帝的性格,若是方望海办不成这件事,那就要会用更激烈的手段,委派太监来收税了。
徐尚珍扼腕叹息说道:“等那个时候,苏州府才是真的永无宁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