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变了脸色。
苏泽提出来的,其实就是封建君臣父子体系下的一个思维漏洞。
既然是百姓的好慈父,那为什么要给犯错的孩子进行这么残酷的刑罚,还要当众实行这些残酷的惩罚呢?
这显然无法用儒家那套脉脉温情的道德学说来解释了。
海瑞哑口无言。
苏泽继续说道:
“秦制人人都骂,但是前朝历代哪里有不学秦制的。”
“但是我朝不学!洪武帝制《大诰》,让百姓人人学习,就是要学汉高祖的‘约法三章’,律法就是朝廷和百姓的契约!”
“法是什么?就是天下万民和和朝廷的契书,官吏犯法,则诛官吏!豪绅犯法,则诛豪绅!”
苏泽说完之后,心中还有一句“天子犯法,则诛天子”没有说出口。
但是这两句话,已经让海瑞愣住了。
他是举人,自然也是知道明初朱元璋制定《大诰》,并且允许百姓将残害百姓的官吏绑到京师告御状的事情。
不过这项制度在洪武年实行过一阵子就名存实亡了,大明官员审案子也依靠大明律,而不是什么《大诰》。
总之,《大诰》也属于那种扫入垃圾桶的薛定谔的组训。
苏泽高高举出洪武爷的旗帜,说明洪武爷是支持诉讼的,甚至是支持民告官的,这让海瑞无法辩驳。
苏泽说完之后,对海瑞拱手说道:“老师,这案子还没结,我一定要还熊兄一个公道!”
海瑞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银子。
“汝霖,你前程远大,莫要行鬼蜮手段,熊岳的案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银子交给熊岳的母亲吧,你们和熊岳有同门之谊,日后多去看看他母亲。”
苏泽和陈林三人连忙拱手,苏泽知道海瑞的俸禄是多少,这对他来说可是大一笔银子。
海瑞挥手说道:“为人师者,不能护住自己的弟子,是我的失职。”
“你刚刚说的那些,莫要外传,要是被人曲解了,日后对你入官场不利。”
海瑞也听出来,苏泽这一套律法契约论,隐去了最重要的一段关系。
律法既然是契约,那是谁和天下万民签订的契约呢?
若是皇帝签订的契约,那皇帝有错要怎么办?
那是不是意味着天下万民就可以背弃这份契约,揭竿而起推翻皇帝?
不能这么想下去了,海瑞越是想越是觉得不对。
苏泽起身告辞,他知道海瑞精通律法,并不是死读书的迂腐读书人。
这段话当然无法扭转他读了几十年书的三纲五常观念。
但是苏泽相信这一定能成为一颗种子,在日后某个时候生根发芽。
而只要自己在大明播撒下更多的这样的种子,那自然就能在大明这棵老书上长出新的芽来。
不过让苏泽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蔡员外的道德底线。
或者说苏泽对于这个年代士绅的心黑程度还缺乏了解。
十月十六日,熊母遣人给苏泽报信,熊母被人给告了。
原来前几天,一名熊父的远房侄子,拿着族谱来找到了熊母,说熊家没有后人,愿意侍奉熊母养老,要求将茶园过给他。
熊母对于这个从没见过的远房亲戚自然是充满了警惕,赶走了他之后,却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县衙的消息。
这个熊家的远房侄子状告熊母,说熊家的茶园应该由他继承。
而帮助这个远房侄子写状纸的,正是一直给蔡家打官司的方镜。
吃绝户。
苏泽脑海中第一个跳出的就是这个词。
不用说,这个熊家的远房侄子,肯定是蔡员外找来的。
蔡家之所以这么着急出手,也是因为长宁卫的蓝染布卖的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普鲁士蓝的布料不容易褪色,还要比靛蓝鲜亮,在加大了供应之后,蔡家的染坊很快就没了生意。
染坊没了生意,茶园要春季以后才有新茶,蔡员外再次瞄上了熊家的茶园。
这个熊家的远房侄子自然是蔡员外指使的,他本来是一个街头霸王社的会社成员,蔡员外承诺他官司赢了之后,可以给他一笔钱购买茶园。
反正是无本的买卖,这个混混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陈朝源的族兄,本地状师陈朝余也赶来编辑部。
他看完方镜写的状纸,叹息一声说道:“难啊!”
“这茶园是熊家的产业,如今熊氏父子皆亡,茶园确实是族产。”
“对方以保全族产为由,熊母不过是一普通妇人,这官司恐怕难赢。”
苏泽问道:“官府会怎么判?”
“顶多划拨一块土地给熊母养老,茶园很有可能判给熊家近支。”
众人脸色都变了,陈朝余说道:“若非朝廷立牌坊表彰的节妇,敕封的诰命,官府很少会站在妇人这边的。”
“节妇?诰命?”苏泽突然问道。
这些章节主要是铺垫,铺垫乡绅这个阶层的难缠。
大家可以看马亲王的显微镜下的大明,其中每一个案子都难缠之极,这些乡绅巧取豪夺往往不是依靠暴力,而是他们精通的各种规则。
这才是大明最让人绝望的地方。
当然,主角不可能一直在规则范围内和蔡家斗法,那就不是爽文了。
说白了,肥鸟认为封建社会之所以反动,就是因为整个规则都是反动的。
而不是一两个贪官污吏,或者一两个昏君奸臣。
从来都没有什么神仙皇帝,这种历史观是肥鸟坚持的。
所以这也是肥鸟认为自上而下的改革是无法成功的,因为体系已经扭曲了。
这里还是向给我投票的读者表示感谢。
能在大神云集的月票榜上这么靠前,都是大家的捧场和支持。
我知道这篇文不够爽,有时候剧情也拖沓,我的战争场面写的也是一坨屎。
不过还是三江说的,我准备了这么多资料,就是要尽量还原一个大明风貌,而不是写一些大道理。
如果非要说这本的定位,那就是微观层面的大明社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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