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外,青石码头。
亥正。
贾蔷王驾,于半个时辰前至此。
随行除五百亲卫外,周遭更有数百头戴三山无翼纱帽,身着玄色黑鹄锦衣,身披墨色斗篷的绣衣卫缇骑环绕。
数十面王旗招展,斗大的“贾”字在火把照亮的夜空中,随寒风簌簌作响。
亥时二刻,一顶文官青呢轿子,在一个老仆,四个随从的护从下,轻便前来。
贾蔷见之唬了一跳,顾不得摆威风,忙迎上前去。
“忠伯,这是……”
迎上老仆后,贾蔷迫不及待的问道。
林府老管家忠伯未言,只笑了笑。
青呢轿子落下,贾蔷亲自上前揭开轿帘,就见林如海坐于轿中。
一身常服儒衫,手中捧一手炉置于膝前。
神情宁静,贾蔷很羡慕这种,一眼看去就很清净,又给人感觉智谋如渊似海的气度。
他希望有朝一日等他年老时,亦能有如此境界。
不过林如海看到贾蔷也没甚么多余要说的,直言道:“蔷儿,今日为师先一步南下。布政坊那处宅子,是御赐宅第,你代为师交还与朝廷。”
贾蔷应下后,左右看了看,问道:“先生,姨娘呢?”
林如海微微摇头道:“她先去前面等我了……”
贾蔷闻言恍然,看来他这位先生,虽将青鸢交上去了,手里并非没人。
顿了顿,贾蔷关心问道:“先生,若宫里问起先生,当如何作答?”
林如海道:“此事不必你作难,今日于宫中,为师已与半山公等割袍断义。今日南下,他们不会多言甚么。至于天家……你看着解释便是。”
得闻隆安帝派人前往小琉球下手后,林如海对天家,着实再无甚么心思。
隆安帝昏迷前并不会猜到其子已送走,仍是当成早夭。
而他的独女,就在小琉球。
显然,隆安帝想要动手的,不只是贾蔷,还有他林如海。
君臣义绝,不必赘言。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他没追问为何割袍断义,此事对林如海而言,显然也非一件简单轻易之事。
他看着林如海道:“先生,您放心南下,京里弟子有把握。明岁一早,师妹就会携家眷南下。最迟二年,咱们一家人便能团圆。到那时,天下再无人能左右咱们!”
两年时间,海量的资源倾入小琉球,将会得到极大的发展壮大。
林如海闻言微笑道:“为师南下,可不只是让人无法左右而已。蔷儿,你的路还很长,不可自满。人一旦自满,必会忽视疏漏。你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对手。这种斗争手段,未必只是刀光剑影,还有可能是诱惑。为师南下后,诱惑只会更多。
为师相信,没人能左右的了你,但你要能掌控住自己的本心,不被欲望和贪婪所反噬。”
贾蔷头皮隐隐发麻,躬身道:“先生教诲,弟子铭记于心。许多退让,只是想为德林号多争取些时间,尽可能的壮大。是有些贪心……”
林如海摇头微笑道:“倒也不必束手束脚,只要你心中始终记得要做甚么,本心不易,其他些许手段纵然有些冒险,也未尝不可为之。大体上,这二年内,还是太平的。一来大旱未完,二来边关不靖,三来,为师南下。
但是,也保不准有人希望我们这样想。你说是不是?”
贾蔷点头道:“弟子明白。他们若动手,绝不会等到彻底事毕。不过先生且放心,他们做甚么,弟子会紧密留心的。哪怕他们不顾小琉球方面,弟子也会让他们知道,轻举妄动,只会自取其辱。
弟子的确忧国忧民,愿社稷黎庶安泰无恙,但前提从来都是自保无忧。他们若不择手段,弟子会教他们重新认得,甚么是狠辣决绝,丧心病狂。”
林如海闻言笑道:“你能有这个认知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在小琉球已经打开了局面,若果真如你所说,能在海外寻到另一片天地,那么,即便舍弃这里,再造中华也不是一件不可能之事。
不过,你既然有所打算,还是按你的来罢……狠辣决绝也就罢了,丧心病狂却不必。
我更相信,你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蔷儿,你可知他们若想对付你,会在甚么时候?”
贾蔷沉吟稍许,轻声道:“在十二团营重新布置稳妥后。”
林如海闻言,满意的笑了笑,没再说甚么。
正这时,忽见商卓近前,禀道:“老太爷,王爷,王妃娘娘的座船就要到了!”
林如海却未起身,而是看着贾蔷最后说了句:“蔷儿,要多保重。”
目光中既有欣慰,也有淡淡的担忧。
相比于大燕而言,贾蔷的势力,其实仍小的可怜……
而对上朝廷那些政争巨擘,贾蔷的智谋,也绝谈不上能占上风。
当然,除非朝廷失心疯了,愿意玉石俱焚,否则绝不可能在天灾和人之祸未大体安定前,就对贾蔷和德林号下手。
所以,至少还有一年半的和平共处期。
这一点,倒是可以笃定。
“太太快看,太太快看!是国公爷来接您来啦!是国公爷来接您来啦!”
缓缓停泊于码头岸边的贾家客船三楼上,一个还留着头扎着总角的小丫头子在窗户缝里看到岸边飘扬的贾字王旗后,欢天喜地地叫道。
正与姊妹们说话的黛玉闻言,起身上前走了两步,遥遥看了眼,哪里能看得清甚么?
凤姐儿倒是比她还高兴,笑的满面桃花,啐小丫头子道:“藕官,往后要改口叫王爷王妃了,订正几百回了,这些小蹄子就是记不住!”
说话间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身旁还跟着一顶青呢小轿。
凤姐儿回头同黛玉笑道:“瞧瞧,这是要上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