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虽然不一定能从无界之门里,撞到历史英豪创招的场面,但是抓住那些从门里出来的幸运儿,逼问他们的收获,却是大有可能的。
梁冰露想到这里,兴奋之情,大为收敛,努力绷着表情,做出神情沮丧,一无所获的模样往山下走去。
令他感觉惊奇的是,虽然许多人在他下山之后,都动身离开原位,流露不善之意,却没有一个选择在山势险要之地动手的。
甚至,直到他走到山脚下平坦地方的时候,那些人反而更拉开了距离,似乎前方有不愿触碰的东西。
梁冰露立刻生出警觉,怀疑是前面有凶人设卡,或者早有人布下了埋伏,却听得前方遥遥的有一声佛号传来。
“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之中,饱含着祥和之意。
梁冰露不知不觉的心神放空,迷迷糊糊的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一座竹棚之下,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才那片浑然忘我的样子,简直放下了所有的戒心,如果这不是一座竹棚,而是什么刀剑毒笼,只怕也已经一脚踏进去,丧了性命了。
但有这样的经历,梁冰露也知道竹棚里面的人,必定是他无法抵抗的大高手,只好定下心神,谨慎应对,抱拳一礼,说道:“晚辈漓江剑派弟子,不知前辈相邀,所为何事?”
这竹棚看起来是个茶棚,竹棚的一角搭着灶,有碗有坛,还有一个乱发粗裳的汉子,挽着袖口在那里烧水。
周围飘着淡淡的茶香。
茶棚内,只坐着一个老和尚,身形清瘦,蓄着白色的短须,眼神乌亮,一身白色的僧衣,气质不俗。
可任谁看到这个老和尚的第一眼,都一定会先注意到他的额头,那额头的正中,镶嵌着一块圆形的镜子。
镜子的边缘,就像是与他的血肉共生,明明异常光滑,但表面雾蒙蒙的一片,又好像什么都照不出来。
梁冰露的视线在那镜子上停留了片刻,心中隐隐约约想起一个人来,神情顿时加倍的恭敬。
老和尚恰在此时开口:“施主年少有为,功力不凡,身上却不曾沾染多少怨气。只是那九空无界之中,雾气湿寒,难免扰心乱志,不如用一碗热茶,听老僧念一段经,再上路如何?”
说话间,老和尚手指往前边不远处的一张竹凳点了一下。
“前辈有命,不敢不从。”
梁冰露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
他喝了碗茶,听了段经文,果然觉得心态平和了不少,但见那老和尚竟然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吩咐,便告辞离开。
这时,之前跟着他从山上下来的那些人,在远处树丛之间探出头来,各自议论。
“能被大师截下,肯定是真有所获,但只是听一段经就让他走了,这人心性不错,可以拉拢,回报上司吧。”
类似的话语,不久之后,就通过各自的传信渠道,传回他们各方势力之中。
虽然如今天下间,名义上几乎已经被西楚龙庭一统,但龙庭麾下,一层一层的分下来,各方的势力,自然还是有不同的派系,这种拉拢人才,图谋壮大的事情,从来不会停止。
那些长期停留在泰山的探子,回到山顶之后,煮好了水的聂人王,泡了一碗茶过来,放在老和尚面前,说道:“咱们村子好几年没添人了呀,这几年来闯无界之门的,就真没有性情凶恶,或者像我和老断那样,有狂性隐患的人了吗?”
“最近这个世道,真正凶恶的人,更多还是着眼于自身附近的利益,不会轻易来尝试无界之门这样凶险的东西。”
老和尚解释道,“圣心诀残篇传播极广,到近些年来,许多门派都以此为基础,发展出各自静心守神的法门,走火入魔的概率很低了。”
“你们两位若不是有家族遗传,加上各自天赋一流,悟出来的刀法剑法太高超,当初也完全可以靠圣心诀残篇镇压心魔的。”
聂人王也不知道什么叫谦虚,点点头说道:“原来是最近来闯无界之门的人,比我们两个差的太多。不过按照大师你这个说法,以后会到这里来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咱们也不用每天都在这里守着了吧。”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就算只是一个人,多听一段经,也是功德啊。岂因善小而不为?”
聂人王不赞同地说道:“凭大师你的本事,如果肯多出去走走的话,能做的好事肯定更多,那就不是小善,而是大善了。”
老和尚轻轻一笑,说道:“你太高看贫僧了。其实……”
低头看着茶碗里面反照出来的面孔,老和尚目光悠远,“当初贫僧也确实以为,我能看到许多,但后来才发现,也许守在无界之门旁边,就已经是贫僧这一生最大的责任了。”
当年的他,无心武学,随意创了一门因果转业诀之后,就专攻于佛经,从佛经里面读出了神通,在额头上凝聚了这轮照心镜。
这面镜子,似乎可以看到命运的轨迹,预言许许多多重大的事情。
那时候,老和尚根据自己预言到的命运,曾经点拨过许多本不该得到恶果的人,避过自己的劫难,也曾经稍加修饰,将一些该得恶报的人,提早引上西天之路。
他觉得,这些事情会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成就,也因为预言的准确性,逐渐养出了一份通透万象的自信。
但不久之后,一些人的遭遇,就打破了他的这份信心。
本该会死的人,没有死,本该少年扬名,执着于宿敌的人,却专心于剑,原本就该成为武林神话的人,提早了三年成名,更斩破天煞孤星的命运……
那个时候还不老的老和尚,追溯根源,发现这些变化,原来都跟无界之门有关。
只关心佛法的和尚,首次对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这座门户,提起了重视,他来到这里,枯守数年,进进出出,终于弄懂了一些东西。
九空无界,是这个世界的时空流转之中,一片畸变的区域。
在那里,时间、因果、命运,都不是绝对的定数。
当无界之门被确立之后,九空无界,与现实中各人物的联系,会越来越深,便逐渐将那无穷的可能性,灌注到现实之中。
预言之类的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将会越来越失准。
既然是无穷的可能性,又有谁能够确定,其中到底哪一个,才会成为真正的未来呢?
感受到这一点的和尚,开始在照心镜之中,看到越来越多的分支,当他针对同一件事情,看到第一百种分支的时候,便感觉颅脑透支,七孔流血,当机立断,废了自己的这项能力。
他把照心镜的预知神通,转化成了另外的力量,然后凭仗着这份力量,守在泰山脚下。
老和尚明白了。
预知,并不能改变未来。
无界之门的存在,才是一定会对未来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他看着那些从门里出来的人,遇到心性凶恶的,便设法教化,遇到功法入邪的,便帮其镇压,遇到冥顽不灵的,便送其上西天,遇到平平常常的,便劝一段经文,任其离去。
逐渐的他身边聚起了不少受过恩惠或幡然悔悟的人物,甚至形成了一个村落。
虽然那个村子已经许久没有增加新的人员,但老和尚还是觉得,他余生的所有,都会用来守着这座村庄,守着这一座门。
茶水没有那么烫了。
老和尚端起茶碗,准备喝上一口,却在此时感受到有人从远处走来。
那是一个身披着黑羽大氅,英朗而肤色微显苍白的华贵青年。
他腰间悬着一把刀。
聂人王偶然转头,看见那把刀的时候,瞳孔猛然一缩。
那把刀,映入这个一流刀客眼中的时候,像是有万万千千的紫色雷霆,横贯天空,把朗朗乾坤,都衬托的昏暗下来。
“南无阿弥陀佛。”
老和尚不知何时起身,双手合十,踏出茶棚,微微躬身行礼。
“贫僧,见过方施主。”
他的气息,祥和而广大,占据了年轻人前方的整片道路。
方云汉单手随意在胸前一竖,算是还礼,道:“大师特意拦我,有什么事吗?”
聂人王还在愣神,老和尚恭敬着问道:“方施主,是想去无界之门?”
方云汉说道:“不错。”
老和尚回望山顶,叹了口气,道:“那贫僧想请方施主……”
“莫入此门!”
他又向茶棚之外走了一步,彻彻底底地,拦在道路中央。
天下佛宗,从神州大地到西域、东瀛,乃至于连同天竺之人,百万僧尼共尊的——僧皇。
在无界之门前,在泰山脚下,拦住了已经天下无敌的西楚龙庭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