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汉轻笑一声。
楚南公的话,有些可以当真的听。
方云汉若有深意的望着他,道:“那你现在是想让贫道也加入其中,试试看三方还能不能继续制衡吗?”
楚南公笑道:“哎,这两部功法运转于体内,老夫也时常忍不住揣摩其中的意境,自觉获益良多,正是想跟纯阳道长分享一番。”
“哈哈哈,楚南公啊楚南公,你或许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或许觉得反正已经活得够长,为了这一次试探,即使了却残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但……”
方云汉话锋一转,说道,“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拿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显示某种试探的结果,这种事,贫道是不会去做的。”
楚南公的神色沉静下来,似笑似叹,道:“如果这是道长真心的回答,那么,这也已经是一种结果了。”
方云汉甩袖一笑,说道:“你担心贫道来历不明,搅动风雨,在这烈火烹油、岌岌可危的年景里,闹出更大的乱子,殊不知,贫道来此人间,不是要动刀兵,是要世人能享受太平光景。”
楚南公微默了片刻之后,慨然叹息道:“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呢。道长,假如你真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不妨去大泽山走一走,见一见老夫的那位故友。”
方云汉却不笑了。
他虽然在得到武侠人物模板之后,有时候会做出一些“演”的事情来,但是真正说到自己心目中,不可亵渎的“正”事,便不会在乎那么多,而一定会以肃穆的姿态来对待。
数息之后,方云汉悠悠地说道:“黄石公在大泽山吗?看来他确实也很有一些想法,但是,在你看来,维持一种制衡的局面,有利于积蓄着、潜默着、准备着未来的太平。”
“可在我看来,你们所着重的方向,都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你以为的那些各持一端的重要人物,在我眼中,也许都是动荡的源头。”
这个道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之前的神情举止之间,或笑或奇,完全不去掩饰自己的情绪,但在楚南公自己看来,都可以以平常心去替代。
唯独这一段话,说的很平淡,声调几乎都没有什么起伏,却叫楚南公止不住的有些心惊。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仿佛思考了许多之后,才想到一点说词:“道家无为,纯阳道长,你这番话可不像……当今天下,除了他们两边之外,并没有第三种道路。”
“时移世易,道能万变。你不妨等上一段时间,再来看一看。”
方云汉转头看向海面,海面上最后一丝幻景,正自散去。
楚南公依旧在说:“所谓的第三条路,最多只是选中了其中某一条,用一种另类的方法走上去,也许最后的目的是一致的,却反而会树立更多的敌人,丧失原本的盟友,何苦来哉。”
方云汉随意应道:“那不更是一件大好事吗?你想要我试一试东皇与黄石公,我正是要好好的试一试。”
“世上可以有人而无功法,却不能有功法而无人,拿你来试算得了什么?我会亲自去见他们。”
方云汉的目光流连于海上,月光无阻碍的照着无垠大海,波涛起伏之声,不绝于耳,浪潮奔来,拍在海岸边的石头上。
沧海之中,流水肆意的散行着,从无固定的方向。
楚南公连叹也不叹了,他已经无话可说。
“况且,贫道本非此间人,何曾遵循此世道。”
风声若箫,楚南公眼前已经失去了那人的踪影。
夜色渐深,星辰与明月的光辉,在更深的时辰里面,也变得更清透。
既然照彻了海水,当然也照彻了酒水。
此夜此时的桑海城中,公子扶苏尚未入眠。
他在所居之处的客厅之中,靠着灯烛看书。
客厅正门的地方,有许多仆人,正在打扫地面,重新搬动厅中门外的摆设。
他们也搬来了许多酒坛。
有人打开了其中一坛酒之后,捧着那个酒坛,从厅外的月光下,走到了厅里的灯光之中,送上了一杯给扶苏。
“公子,这就是为明日宴请贵客的时候,准备的美酒。”
“嗯。”
扶苏放下了书简,接过那杯酒之后,轻轻的嗅了嗅,说道,“这已经是桑海城之中,能找到的最好的酒了吗?”
仆从万分恭敬的回答道:“不只是桑海城,周边十三座城镇之中搜集过来的最好的酒,也就是这样的。”
扶苏尝了一口之后,说道:“好,你们就先放在这里吧。”
仆从领命退下。
扶苏正要重新拿起书简观阅的时候,耳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好酒,好酒啊。”
在众多仆从惊恐的目光里,客厅之外忽然飞进了一个酒葫芦,稳稳当当的悬停在半空中,接着,一个酒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拍开了封泥,揭开了封布。
那酒坛先向虚空之中一倾,众人都以为酒水将从其中淌出。
却见清亮的酒液,只流出了大约两寸的距离,就在空中莫名消失。
客厅之中,还响起了并不算多么明显的吞咽声,仿佛那些酒水,都是被一个无形的存在喝掉。
“这、这是……保护公子!!”
那些仆从总算是训练得当,周边又有不少护卫,就算是在这种午夜时分,神怪来访似的气氛之中,俨然不忘保护扶苏。
然而扶苏却一拂手,说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不听,战战兢兢的退到厅外去了。
扶苏看向那酒坛和酒葫芦悬空的所在,明明空无一物,却像是面对一个真人一样,说着:“约在明日申时,纯阳道长怎么提前来了?”
“兴之所至而已。”
那酒坛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方向,开始向酒葫芦里面倒酒。
有看不见的人在开口说话,“贫道现在兴致还是不错,那就开门见山吧,扶苏公子,你请我来无非是为了那长生之道,长生之法,那么你是想为个人求长生呢?还是想为着大秦求长生呢?”
扶苏处于这样的玄异场景之中,还是镇定自如,闻言,好奇道:“长生之道,只是模糊理念,总揽全局而已,长生之法,却要具体而微。个人长生法,或许还能三言两语概括下来,一国之长生法,却又怎么是文字可以尽述的?”
“文字既然给人看了,那就不仅仅只是文字了,看了文字的人,也就是这长生法的一部分。”
酒水注入酒葫芦里面的声音持续着,那看不见的人,笑着说道,“那么就再问一次吧,公子扶苏,你要的是为个人长生之法,还是要让这大秦长生之法?”
扶苏略一拱手,说道:“如果真有这样的法门,无论是为人长生,还是为国长生,都请道长备好,随我前往咸阳走一遭,去面见父皇,如何?”
他这句话说完,虽然还是看不见那个人,却凭感觉,觉得那个人好像是摇了摇头。
“你的父皇,或许会为了个人求长生,但是他真的会认为有为国长生之法,能够胜过他自己的政令法度吗?”
扶苏沉默片刻之后,诚挚地说道:“父皇渴求长生,能重用阴阳家众人,如果先生愿意呈上真正的长生之法,再有为国献策之举,相信父皇也会酌情采纳。”
“贫道半在凡尘半在外,莫非你要我到秦皇面前,与阴阳家众人斗法争胜,争领风骚,以求恩宠?”
那人笑道,“那也未免太看轻了道之一字的重量。”
那酒坛里面的酒水已经被倒空,被随手掷开,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只传出细微的碰撞声。
“也罢也罢,既然人心未满,天时未至,那就……”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细微,扶苏凝神静气,几乎摒住了呼吸,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却还是越听越迷糊。
少顷,桌面之上,映在酒杯中的烛火,晃了一晃,如明如灭。
扶苏脸上光影明暗不定,眼睛一眨,恍惚了一下。
门外忽然有人大步闯入,五体投地,跪在大厅之中,悲声说道。
“公子,陛下龙驭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