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金刚上师立于阵前,脸上有宝光流动,身着一身鲜红僧袍,裸露出一只手臂,周身肌肤泛着淡淡的金光,仿佛佛寺中的金身佛像。除了神仙一途的金身,佛门也有金身之法,两者颇有些相通之处,金身成时,如山岳大地,不可动摇,不可后退,修炼到极致之后,并不逊色人仙体魄。
这名僧人便是修炼金身有成,身上有山岳耸立之势。他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岳,于巍峨绝顶之处睥睨山下众生。
僧人胸前悬挂着大如拳头的骨质念珠,细细看去,其实每一颗念珠都是由人头骨以秘法炼成,不过似乎缩小许多,头骨中被填充有许多珍奇材料,使得每颗念珠熠熠生辉。
这是真言宗独有的人骨念珠,真言宗僧人坐化圆寂后施行天葬,尸体喂食给老鹰,以达到佛祖割股喂鹰的慈悲境界,余下的骨头则用做法器。其每一枚骨珠,都取自一位高僧的头骨。所以眼前这名僧人的一副念珠都需等足一百零八名有归真境界以上修为的高僧圆寂后方能练就,可见其难得。
他本以为这次领军之人还是无道宗的左尊者,可这一次他错了,尤其是他看到那个不曾身披甲胄的身影孤身出阵之后,心头骤然生出寒意,就像牛羊见到虎豹。
再看到那些如潮水般向后撤退的西北大军,这位金刚上师脸色愈发凝重,知道凭借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西域佛门一脉的修行传承之道,向来与禅宗佛门迥然有异,甚至佛道合流之后的道门,也难以囊括西域佛门的种种,道门内的真言宗、金刚宗只能视为一个中原分支,在中原的势力寥寥,事实上两者也很少大规模参与中原争斗,唯一的例外是大真人府之变,结果遭到李玄都的重创。
西域佛门虽是出自佛门一脉,但传至草原西域之后又与萨满教相互融合,而萨满教是上古巫教的分支变种,如此种种变化之后,西域佛门发展出一种独特的灌顶手段,说白了就是将自身修为传承于下代弟子,师父传徒弟,徒弟再传徒弟,代代传承,使得西域佛门在佛门衰败之际仍旧能屹立不倒。
眼前之人,在澹台云的感知之中,虽然有近乎于天人造化境的修为,但其中有一多半却呈现出游离之相,不似真正天人造化境大宗师那般圆融如一、无漏无缺,乃是凭借外力达到现在的境界,想来这就是所谓的传承之功了。
这等修行法门,将一身修为都寄托于色身之中。有违中原佛门视肉身为臭皮囊,追求超脱色空之理。
何谓色身?具有鼻、目、嘴、等五官及两手、两脚之四肢,圆颅方顶,有形有质之一个人的躯壳,谓之色身,也就是武夫人仙们千锤百炼的体魄。
平心而论,人仙一途追求体魄并无甚错,可西域佛门作为佛门分支,却如此注重色身一途,也难怪中原佛门将其视为离经叛道,乃至于旁门左道。
中原佛门视七窍为窟窿,视四肢为木节,视皮肉为脓胞,视五脏为痞块。舍此色身于度外,另寻出个无形之形、无象之象的真身,方能延的性,明的性。益以舍的假,方能求真。
若是迷迷昏昏,以此色身为真,认假为真,以虚为实。外而六门,内而六识,内外交攻,斫丧真元。
天地间万物,凡有形者皆有坏,若爱此色身为假,而不穷性命之真,大限一到,我是谁而身是谁,身与我两不相干。
换而言之,若是不能求得长生不死之身,体魄就是臭皮囊,就是一件可以抛却的衣物,所以中原佛门轻视体魄,道门的神仙、鬼仙也轻视体魄,抛却体魄,前者以香火愿力铸成神道金身,后者以神魂念头出窍,好似脱去了身上的衣裳。就算地仙和天仙,也要脱胎换骨不可,摆脱凡躯,等同是换了一件衣裳。
唯有道门的人仙一途不“脱衣裳”,也不“换衣裳”,而是以体魄突破天人界限,以体魄为舟,渡过苦海,抵达彼岸,成就长生。
从这一点上来说,西域佛门也不能算错。
不过放到澹台云的面前,就有些班门弄斧了,毕竟澹台云才是货真价实的人仙,已经是长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