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一说,也明白了庆忌的意思,文种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半晌,急急低头掐指算道:“臣明白了,臣仔细算算,看看还能从哪儿挤出些钱来,全都换了粮食……”
文种这一算起帐来,立时便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两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清他在叨咕些什么。庆忌诸人见了,不由相视而笑。
城下大门洞开,最前边的运粮车已经入城了,庆忌走到城墙边,手扶垛口,眺望远方,悠悠说道:“黎民百姓奉养寡人,奉以血食税赋,求的不过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寡人欲建功业,为的是社稷江山,为的是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如今秦楚疲弱,晋齐鲁宋皆忧于内患,正是我吴国应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你们知道寡人的志向在哪里吗?”
掩余、孙武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孙武上前拱手道:“大王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称霸于诸侯。”
庆忌笑了笑,目光闪动着说道:“称霸于诸侯?齐桓晋文、秦穆楚庄,而今安在?称霸一朝一世很了不起么?如果那样,寡人不如安份守己地在吴国享福,你我君臣富贵一世也就够了,何必如此劳心戳力,广纳贤良?”
孙武吃了一惊,脱口道:“那么……大王的志向是?”
庆忌缓缓道:“你们都是寡人心腹之臣,寡人不妨说与你们知道。寡人的志向不在于称霸,而在于谋国!”他手指中原方向,一字字地道:“寡人要谋的,是宗周天下!”
庆忌此言一出,身边几位重臣都惊呆了,城头上一时鸦雀无声,唯有大旗猎猎。
过了半晌,掩余才惊叹道:“大王志向远大,掩余实是从不曾想过如此念头。可是……要做到这一切,得需要多少年?我们能成功吗?”
庆忌笑道:“殷商存世六百年,到后来,诸侯们出生的时候,大商朝就已矗立在那儿,当他们老去时,大商朝仍然矗立在那儿,于是很多人都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做梦也不会去想取而代之的事,就像你们现在一样。
然而武王想了,并且行动了,他以丰、镐区区两县之地起兵伐纣,结果如何?众卿家,事在人为,不去做你永远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大势所趋,今天寡人不去做,总有一天也有别人去做,直到车同轨、书同文、人同伦,再创一个新天地。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众卿愿意帮助寡人完成这份大业吗?”
“做开国之臣,分封与天下,做一方诸侯。”一想到这个目标,众人不由悠然神往,那颗心都怦怦地跳了起来。
庆忌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并没有一蹴而就的打算。有他在,吴国变法强国会少走许多弯路,但是要等到一统天下的条件成熟,在他有生之年怕也未必做得到。但是秦孝公变法强国的时候,他的目标不会是一统天下,然而他创造了条件,于是赢政做到了。
庆忌从现在起就明确地开始积蓄力量,他相信绝对会比秦国原来的进程要快上许多,当他的吴国有力量一统天下时,那自此时起又重新衰落下去的秦国恐怕仍是一个衰弱得几乎被魏国吞并的西陲小国。即便这份伟业不是由他手中完成,由他的子孙来执行最后一步也未尝不可。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了,他在这里有亲人、有朋友、有忠诚不贰的部下,很快,他还将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他对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有什么隔阂,他已经完全融入,并把他的野心和抱负,付诸于这个世界。
历一世之功,便一统天下,这的确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目标,但是孙武、范蠡等人不会这么想,他们才智超群,胸怀大志,在这个思想开放,各种新奇的学说和政治设想比比皆是的年代,很容易就接受一种石破天惊的新观念。何况,有武王成功之例在先,而庆忌又是蒙天神青睐,曾神游天府仙国的一位君主,他们一旦接受了这个志向,反倒比庆忌有着更大的信心。
庆忌道:“长卿,寡人命你建凌烟阁,这凌烟阁建成之后,便专门用作供奉自我庆忌朝起,有开疆拓土的大功之臣的画像,与我吴国宗室太庙一起,享受吴国血食,接受子孙膜拜!”
孙武等人听了豪气干云、血脉贲张,建功立业的迫切想法随之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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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议政厅里,孙武等人正各抒己见,侃侃而谈。
称霸与谋国不同,按照庆忌的志向,孙武等人在对外政策上重新进行了一番规划,现在有了范蠡、文种两个天生的政治人才,再加上孙武这个兵圣,群策群力,共同研究,很快拿出了一个对外策略的详细规划,每天都与庆忌一起进行商讨,然后再进行修订,以便尽快拟定政治方向,并照此发展。
孙武正在分析吴国的周边形势,他的意见昨日已与庆忌私下进行来探讨,此时正讲与范蠡等人,庆忌因为已听他说过一次,不免溜了号,开始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成秀运粮回姑苏后,文种很快便又筹集了一笔钱把他打发了出去。在列国间奔波固然辛苦,成秀却有点乐此不疲,看来他是有意避着庆忌,生怕庆忌向他追问成碧下落。庆忌对他的心态心知肚明,成秀越是掩饰逃避,庆忌越是笃定他已经有了成碧的消息。
想到他当初离开鲁国时成碧依依不舍的模样,庆忌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到了自己身边却不与他相见。庆忌没有认为成碧会遇到什么危险,如果她真的有了危险,成秀不会这样踏踏实实地为他奔走,更不会对他遮掩成碧的行踪。
莫非……成碧因为他与摇光小蛮和若惜的婚事而生了醋意,所以拒而不见?照理说是不会的,成碧是这个时代的女性,她不会有那种觉悟,以自己的身份,就算是天下第一大国的公主下嫁,而且最为善妒,也不可能阻止他纳聘妃子。那么是在自己离开鲁国的时候另有了新欢?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际,便被庆忌抛开,成碧虽风情万种,天生妩媚,那只是她天生就长成了那么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娆模样,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裙带很松的荡妇,以她的姿容和身份,如果那么随便,也不会在她并不曾爱过的丈夫过世那么多年仍能守身如玉,从骨子里说,她甚至有些惧怕和厌恶男人,直到遇见自己……
“成碧,你为什么要避着我呢?难道是因为小蛮的身份?说起来,小蛮算是她的女儿,也不对呀,这个时代,父亲的侍妾做儿子的都可以接收的,姑侄共嫁一夫、侄儿聘娶守寡的叔母都是常见的事情,以成碧的身份,小蛮自始至终都不可能把她当成母亲,这种曾经的身份不会成为阻碍,那么……是因为小蛮对她的仇视?”
庆忌支着下巴想的出神,孙武还以为大王听的聚精会神,更加兴致勃勃地道:“从以上分析,我吴国虽偏居东南一隅,未必没有问鼎中原之力。齐晋内部强枝弱干,公卿作乱,中原诸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我吴国宜先取越国,再图荆楚。荆楚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便可鼎足以观天下。”
范蠡道:“大王之意,此时应休养生息,蓄积国力。因此能不动兵则不动兵,即便迫不得已,也要把战争限制到最低规模,楚国虽新败于吴国,但实力仍在,不宜强取。因此我以为,待时机成熟,可发兵强取越国,稳固后方,消除隐患。对于楚国,则应徐而图之。大王已派出使者向秦国求亲,若秦国应允,结为姻亲,则东西两国成为友好,楚国挟居其中,便可受大王挟制。
再者,楚国王太后乃秦国长公主,大王一旦聘娶了秦国小公主为后,那吴王后便是楚太后的幼妹,我吴国便可藉由这层关系对楚国施加影响,如果秦国不肯允婚,也不影响楚太后这枚棋子,臣在楚国时,对楚国朝中形势有所了解,如今费无忌独揽大权,挟楚王为傀儡,王太后深以为忧,必欲除费无忌而后快。但她一介女流,且朝中无人,秦君闭关自守,轻易又不肯涉足于外,以致楚太后孤掌难鸣,只能一再隐忍。即便没有姻亲这层关系,只要让她觉得我们能够牵制费无忌、扩大楚王的影响,臣也有把握说服她,让她在某些事情上对我吴国妥协、配合。”
文种摇头道:“不然,我以为伐越不急于一时,争夺天下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务之急是壮大自己。楚国的事也要先放一放,外交上,应卑弱自持以遮其志,交好秦国,亲近鲁国,拉住楚国,联合宋卫静观天下之变,敛翼匿形以待发力之机。
内政上,广招移民,开荒拓田,发展农桑,充实府库,让利于民,增强国力;繁殖人口,扩大兵源,抚民保教,提拔士子。在军事上,我认为当务之急反倒是应该藉由齐人南进,东夷岌岌可危之机,迅速发兵,以援夷的理由进驻东夷领土,先造成占据该地的事实,然后再与东夷女王计议吴夷联合,这样我们才能占据主动。”
掩余听到这里颔首说道:“我与楚人作战多年,又曾在楚国与公子光为敌一年有余,对楚国十分了解,越人成为心头之患,全因越国地理使然。真要说到强劲敌手,还是楚国。楚国这个庞然大物,无论在疆域、人口、经济还是兵力方面我们都远远不及。
所幸的是,楚国目前奸臣当道、楚王无能,这个巨大威胁暂时还不会对我吴国形成压力。但是以我吴国目前力量主动攻打楚国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楚国自身的实力,而且楚国中附庸小国众多,这些蛮夷之族的小国在楚国数百年统治之下,尚且桀骜不驯,时时想弄出些是非来,如果我们强行占有了这些土地,外要应付楚国的反击,内要压制他们的反抗,不免泥潭深陷不能自拔了,那样的话就坏了大王的长远之计。此外的话,是先灭越还是先取东夷之地,我倒尚无意见,不过我觉得文种说的很有道理,对外我们不能没有作为,但是当前最主要的事情还是休养生息积蓄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