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一回内阁,便听说冯保来了,想必是皇帝对结果迫不及待,故而让贴身太监过来问话。
不敢怠慢,他只除下厚重的大氅,便来到西间的会客厅,果然见冯保穿一件豆青坐蟒曳撒,悠闲地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室内的陈设。这个会客厅,是张居正专用的,房子陈设典雅器具考究,就连摆放时花盆子的小座子,都是用黄花梨木雕琢而成。
“冯公公好雅兴。”屏退左右以后,张居正在门口出声了:“颇有些‘此心到处悠然’的意思。”
“呵呵……”冯保闻言站起来,笑着朝张居正稽首道:“苦中作乐罢了,阁老就别笑话我了。”
两人寒暄着就坐看茶,张居正有心和他联络感情,便不急着入正题。他打量着冯保的衣料细薄柔和且很有坠性,一看就是上乘丝品。便称赞道:“冯公公这件蟒衣的料子真是讲究,穿起来很有大家风度……”
“瞎穿而已……”冯保嘴上谦虚,但脸上已经笑开了话道:“这是苏州织造局新进贡的面料,过年时皇上恩赏了两匹,阁老若是喜欢,回头我让徐爵给您送一匹去。”
“君子不夺人所爱。”张居正婉拒道:“何况我也没穿新衣的心情,还是不要糟蹋布料了。”
冯保闻言同情道:“确实太难为阁老了。”
“我们作大臣的,为了皇上,背些黑锅也不算什么。”张居正淡淡道:“公公回去只管跟皇上说,元翁早就有致仕之心,如今去意已决,强留无益。”
见他竟圆满完成任务,且似乎‘獭子过水一重皮,毛都不湿一根’,冯保不由赞道:“阁老真高手!”
“冯公公过奖了。”张居正虽知道他是称赞,无奈却总觉着刺耳,便轻舒口气道:“过年时,有人送了我几幅画,其中不乏前人真迹。元翁这一走,内阁要忙乱不知多长时间,我也没功夫品鉴了。”说着看看冯保道:“美人守空闺、宝物无人赏。都是莫大的罪过,就请公公替我赏了吧。”
“这个……”冯保是个有文化的太监,酷爱琴棋书画,对品鉴收藏也颇有造诣,所以最禁不起这方面的诱惑,但想到自己已经决心和外臣保持距离了,只能干咽吐沫道:“如阁老说的,君子不夺人所爱。”
张居正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也不会巴巴的行贿,便装作可惜道:“可惜了那《溪山行旅图》和《松风阁诗》,要明珠暗投了。”
冯保一听就瞪了眼,讪讪笑着改口道:“要是阁老忙不过来,我先帮着看看,看完了再还你就是。”
“甚好甚好。”张居正行贿成功,还要道谢道:“就知道永亭兄是雅人,必会怜惜这些墨宝的。”永亭是冯保的字,作为一代有文化的太监,冯公公不仅有字,还有号‘双林’。
果然是拿人手短,冯保本都要走了,现在又坐定了,压低声音对张居正道:“太岳兄,有两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何事?”张居正听他又叫自己‘太岳’,知道这死太监还是可以收买的。
只见冯保瞄了瞄窗外,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今日这事儿,是谁的主意?”
“不知道。”张居正不动声色道。
“是陈宏。”冯保眨眨眼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道:“这老东西不简单也不单纯,你以后可要小心提防。”
“他到底是谁的人?”既然冯保提起这茬,张居正不得不问一句道:“我的意思是,他和外廷哪个是一条心?”
“和谁都不是一条心。”冯保道:“他对皇上忠得很,但也有小算盘。”说着有些无奈道:“其实他能复出,大出我们的意料,因为皇上虽然一直没忘记他,但原先只想让他养老,并没有启用他的意思。后来滕祥让人查他的底细,发现是马森临走时,向皇上推荐的。之后两人还联系过,在这之间给他们传信的,好像是个叫邵芳的。”
张居正默默点头,记住了这个名字。
“还有一件事,皇上年前派人去河南来着……”冯保心说,你送我两样宝物,我还你两个价值连城的消息,这算两不相欠了吧?便站起身道:“后面的事儿,您自己想,我不能再说了。”
“多谢永亭指点迷津。”张居正抱拳道。
送走了冯保,张居正回到值房,心中波澜起伏道:‘看来皇帝也有起复高拱之心,我可得抓紧了,不然让人啖了头汤,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于是打定主意,下次面圣的时候,便正式提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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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二年正月二十日,在明确徐阶的心意后,隆庆皇帝批准了他的辞呈。
消息传出,朝野震惊。内阁中其他三位大学士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及六部堂官杨博、赵贞吉等人,都各上奏疏,力请皇帝挽留徐阶,隆庆只表示要尊重老人家的意见,未予收回成命。
为免夜长梦多,隆庆下旨于次日召见徐阶,向其赐予各种恩典优恤,完成首相致仕的最后一步。
所有人都在等着徐阶的反击,如果他想要留下,是有办法让皇帝收回成命的,然而徐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表示谢恩,完全接受了皇帝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