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后书房。
徐阁老静静靠在躺椅上,边上坐着刚刚向他汇报完的李翔。
听了今日庭审的情况,徐阶苍声一叹道:“不愧是我大明神剑,果真一出鞘便鬼神辟易。”
见元翁还有心情称赞海瑞,李翔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以他对徐阶这么多年的了解,这老头有宰相城府,没有宰相气度,换言之就是心机重,心眼小……现在还能在这儿装大尾巴狼,就说明事情还在他的掌握。
“可惜啊,就差一点。”甭管心里如何想,李翔嘴上一点没怠慢道:“这一剑就要伤到那人了。”
“不可惜。再往下审,就得查东厂了,宫里是不会答应的。”徐阶摇摇头道:“现在这火候刚刚好,我们可以照方抓药……也让人编排一下我那学生。他向来爱惜羽毛,不需要什么证据,仅凭莫须有的传闻,就足以让他坐不住了。”
“那案子还有审下去的必要吗?”李翔问道:“我看那海瑞是个灾星,再让他折腾下去,还不知又让他查出什么呢。”
“已经牵扯到内阁,是不能再审了,不然相尊何在……”徐阶缓缓点头道:“但这局棋下到现在,比得就是个耐心,越发不能着急……”说着喃喃自语道:“他应该知道,现在是见好就收的最后机会,那么就该来跟我谈。”仿佛为了说服自己,徐阶又低声道:“两个尚书、一个次辅,就是天大的面子也给足了。他肯定会趁现在占据主动,便来找我谈的,以免夜长梦多。”
听了徐阶的话,李翔暗暗叹息,心说:‘元翁果然是老了,总想着息事宁人,殊不知,人家可是要拼命的……’他不是没这样劝过徐阶,然而徐阁老都会不以为意道:‘师生之间,能闹到哪里去?最后还不得回到纲常上来。’知道徐阶的师生观念根深蒂固,他也就不愿再多嘴了。
“张太岳那边怎么办?”李翔轻声问道:“他已经来了三趟了,再不见的话,在不好看了。”
“这个,还是等等再说。”徐阶垂下眼皮道:“要让他长个记性……老夫将来还指着他呢,总不能养一条白眼狼的。”
“是。”李翔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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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胡同,沈府。
“这算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吗?”沈明臣拍着手中的审讯记录问道:“早知如此,何必留那万伦一条性命。”
“岂能因噎废食?”王寅淡淡道:“要是没有万伦,一切一了百了,大帅不就白白牺牲了。”
“是啊。”沈默靠坐在一张暖椅上,双目微闭,缓缓点头道:“既然当初留他一条命,我就不怕他胡乱攀咬。”
“怎么讲?”沈明臣问道。
“这案子审不下去的。”王寅道:“想往下查,就得查东厂,这已经超出外廷的能力范围了。”顿一顿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查了东厂,也查不到大人身上。”
“但他们可以用猜的。”沈明臣道:“猜来猜去,总会猜到大人身上。”
“只能让他们猜去了。”见沈默眉头紧锁,王寅低声道:“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心里怎么想,但只要没有证据,就没人能拿这个说事儿。”
“是啊……”沈默幽幽一叹道:“这世上最难的,是既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可也挡不住别人的说三道四。”两人刚要劝慰,却见他一抬手,睁开双眼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从我下定决心后,便注定了的事情……但现在不是深究损失的时候,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下一步怎么办?”见大人如此果决,沈明臣和王寅都抖擞精神。
“想把所有黑锅,都让李春芳来背,连本人都看不下去了。”沈默轻轻摇头道:“我要上书替他说话!”
“啥?”沈明臣瞪大眼道:“大人要替谁说话?”
“李春芳!”沈默展开个空白手本……国朝公文制度: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奏公事者,以衙门堂官领衔呈上称为公折,以个人名义呈上称为手本。每种奏章行文方式及用纸大小规格皆有定制。现在沈默从抽屉里拿出的,是六扣白柬、长约七寸的折子,一看就知道是手本:“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老实人!”
“啊,都这时候了,您还说他是老实人?”沈明臣感觉跟不上沈默的思路了。
把手本用镇纸压好,沈默打开墨盒,活动下手腕,提起笔来蘸上墨,悠悠道:“一个人时时老实、处处老实,老实了一辈子,难道就因为有人污蔑一次,他就成不老实了。”说着坚定摇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他的。”便开始工工整整的题写奏章。
见大人开始写字,沈明臣纵有满腹疑问,也只能先憋着了。他见王寅在那里捻须微笑,知道这老倌肯定是明白人,心中不由哀叹道:‘怎么总是这样啊……’
好在沈默没让他等多久,不消片刻,便写就一篇简短直白的奏疏,吹干墨迹后,第一个就拿给他看。
沈明臣接过来,几眼便看完这篇东西,只见第一段开篇明旨道:‘臣听闻今日会审,那万伦竟胡乱攀咬,把次辅李春芳大人也牵扯进来,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管天下人信不信,臣是坚决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