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把这个推论告诉弟弟,徐洪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如果说王秀才那是一次警告……”徐海颤声道:“那俞大猷这次。就是一次血的教训,沈默……沈大人证明了他所言非虚,官军确实已经必胜了。”
说到这,兄弟俩同时回想起王锡爵那疾言厉色的警告:‘现在我数万大军已完成集结,消灭尔等只在我家大人一念之间,只是不忍将军一世豪杰,落得个身败名裂!但现在,我家大人的耐心就要耗光了……’
虽然满眼仲春美景,可兄弟俩却感到了深秋一般萧瑟,时至今日,他们终于完全丧失了与官府对抗的勇气。徐海发现自己必须得放弃幻想了,他现在已没了谈判的筹码,只能乖乖认输了。而俞大猷放他破围而去,正是说明沈默并不想赶尽杀绝,还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沈默的计划终于得逞了,从歼灭徐洪部开始,一直到今天俞大猷痛击徐海,他通过环环相扣的各种手段,将一个盖世枭雄的豪气、霸气、锐气、勇气,一点点的消磨殆尽。毫不夸张地说,他已经杀掉了叱咤风云的枭雄徐海,现在活着的这个,虽不至于是行尸走肉,却也只是个徒有其表、一心活命的懦夫而已……
仓皇的回到大营,徐海便一头扎到妻子的温柔乡里,他太需要温香软玉,软语温存来麻痹自己了。
王翠翘这次没有再劝他,因为从丈夫疲惫虚弱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实在不忍心再催逼了,心说:‘算了吧,无论如何,我都认了……’
但第二天一早,徐海便平静地告诉她,自己想明白了,准备归顺官府。
王翠翘无比欢喜,还有些难以置信道:“真的吗?你这次真想明白了吗?”
徐海伸出粗糙的大手,轻抚着妻子细嫩的面庞,面带微笑地点点头,低声道:“是啊,我想明白了,这次真的听你的。”
王翠翘开心地笑眯了眼,点头连连道:“相公最好了。”
“你先歇着吧。”徐海低声道:“我去前面安排安排。”王翠翘自然无不应允,乖巧的像只小猫。
她并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笑容底下,是一颗不停流血的心。
※※※
紧一紧腰带,徐海振奋精神,来到前帐,何心隐正在那里清点一只只木箱,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还有自己多年来搜刮的奇珍异宝……只听何心隐一边比对账册,一边缓缓念道:“汉铜鼎两座;王鼎一座;古剑十柄;金镶玉五十副;镶金八宝炕屏一架;金缕丝床帐一顶……”
徐洪也在屋里,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他抢来的,何心隐每念一句,都像是在他心口狠狠捅一刀,捅得他的心千疮百孔,鲜血直喷,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道:“够了!”说着直挺挺跪在徐海面前道:“大哥,你把我也送去吧,跟这些东西分开,我生不如死!”
见二当家的失态了,何心隐赶紧合上账册,挥退清点的账房,大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老二啊。”徐海蹲在徐洪面前,轻抚着他的肩膀道:“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舍命不舍财的后果,必然是人财两空,现在咱们兄弟,能熬过这个坎最紧要。”说着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道:“有件事,一直藏着没告诉你们,算命的说过,我第三个本命年,会有一场大劫难,过去了,此生便能一马平川,飞黄腾达,今年戊午,可不正是我又坐太岁嘛……”
徐洪和何心隐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年的徐海,总是显得优柔寡断,自相矛盾,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啊!
大哥这样说,徐洪只能擦着泪,忍痛割爱了,孰料他大哥并不打算让他和那些财宝分开。只听徐海道:“好弟弟,愚兄还有一件事求你,请你务必答应。”
“大哥请讲!”徐洪对徐海那是没的说,真正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肯定答应。”
“就由你,把这些东西,还有我的金冠、宝剑押送到苏州城,亲自交给沈大人。”徐海缓缓道。
听大哥这样说,徐洪不禁笑道:“嗨,我当什么事儿呢……”
“我还没说完。”徐海又道:“把东西送下以后,你也在那住一段时间吧。”
“呃……”徐洪这下傻眼了,张张嘴巴道:“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当人质。”何心隐在边上道:“大将军,还是我去吧。”
“你毕竟不姓徐。”徐海感动地看他一眼,但拒绝道:“还是我亲弟去能表示诚意。”说着对愣在那里的徐洪道:“兄弟你不必担心,只要哥哥我在外面一天,你就一定会好吃好喝,不会受到为难的。”
“那我下辈子就坐牢了?”徐洪咧着嘴道。
“不会的。”徐海安慰他道:“最多一年半载,等我跟官府彻底理清了关系,沈大人也不会再管你白吃饭了。”
“那……好吧……”徐洪带着哭腔道:“大哥呀,你可不能忘了我。”
“当然不会了。”
“也别干对不起官府的事儿……”这家伙立场转变的倒快,还没去苏州城呢,已然把自己当成任人宰割的人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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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回到苏州城不久,徐洪便押着队伍到了。一清点,五十万两白银分文未动的还回来不说,还搭上了不计其数的财宝。铁的事实又一次证明了那个道理,沈大人的便宜占不得,除非是他让你占的。
徐海非要占,结果连本带利还回来,还是高利贷那种。
望着跪在地上的徐洪,沈默的笑容依然招牌似的和煦,微笑着将其扶起来,温声道:“徐二将军放心,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想住就住,想走就走,一切都悉听尊便。”
徐洪想一想,道:“还是听我大哥的,先住这吧。”
“那好。”沈默吩咐身边人道:“把毛兄弟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按照一样的标准招待,配备的下人也一样。”
“毛兄弟是谁……”徐洪小心翼翼问道。
“毛海峰。”沈默微笑道:“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相信咱们俩早晚也是。”
面对着沈默,徐洪只感觉如坐春风,起先那些担忧惊惧,全都冰消雪化,心情一下好了很多。他甚至觉着那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是出自另外一人,而不是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
人不可貌相啊,小徐同学!到底什么时候才接受教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