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大人真爱说笑。”徐海一面笑着,面色一面阴晴变换,心里不停地倒着肠子,最后都快笑没了气的时候。才拿定主意道:“大人太小看我徐明山了,咱们江湖人做事情,信就信、不信就不信,可不玩人质这一套。”说着双手互击,一脸豪爽道:“我是相信大人的。”
沈默面上浮现抑不住的喜色,赞道道:“真俊杰也!”
“而且为了表示诚意。”徐海继续走粗豪路线道:“我决定出兵把叶麻和辛五郎捉住献给朝廷,就当是个……投名状吧,你看怎么样?”
沈默心说:‘不会这么顺利吧?’便端起酒盅,借着喝酒的动作,瞄一眼徐海。果然见他表情僵硬、目光闪烁,显然心中暗藏杀机——沈默马上明白,这家伙大大的狡猾,故意抛出个无比诱人的香饽饽试探自己,如果自己贸然答应了,那显然就是存心利用他,估计这家伙马上就会翻脸,问自己要吃‘刀削面’还是‘馄饨面’。
想到这,他便淡淡一笑道:“明山兄英明过人,也算堂堂一方诸侯,定然要威福自专!是进是退,都不该由别人指指点点。”轻飘飘一记高帽,便把皮球踢了回去。
徐海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那我非要问问大人的意思呢?”说着咧嘴一笑道:“放心,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那就怪了。’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一脸神秘的低声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道云诡波谲,不到十分笃定的一刻,将军可不能把事情做绝了。”这是徐海的试探,当然要顺着他的心思说,而不能由着自己的想法来,便接着道:“如果归顺成了当然什么都好,可要是不成的话,将军还做你的差天平海大将军,还是需要叶麻、辛五郎等一干狗腿的,所以在下愚见,还是不要急着动手的好。”
果然,听沈默如是说,徐海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前倾的身子也靠到椅背上,明显放松了许多,他伸出大拇哥笑道:“沈大人够意思!”说着拍胸脯道:“我徐明山把话撂在这,哪怕这次咱们买卖不成,但仁义仍在,今后沈大人在哪当官,哪里便是我徐明山的保护地,谁也不准撒野!”
“明山兄果然够意思!”沈默欢喜的举起酒杯道:“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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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沈默便不再谈正事儿。引着话题往男人感兴趣的地方去……说着说着便到了女人身上,两人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对北地胭脂的泼辣与江南佳丽的妩媚,都各有一段见解,讲出来哈哈一笑,却也不负这美酒佳肴、水天一色。
这时徐海面上发红,却是已经有酒……他本是海量,但那一品宏图后劲不是一般的足,贪杯的后果便是现在这样,眼也发花,舌头也发胀,嘴上也没了把门的,便听他炫耀道:“沈兄弟,你说南北美人各有千秋,这话我同意;可你说没有哪个女子能兼具南北之长,这话我可不同意。”
沈默呵呵一笑道:“我知道,在下听闻明山兄的夫人,是北方人,却曾是江南第一名妓,想必嫂夫人便是你口中的,兼具南北之长的女子吧……”
“嗯?”徐海眉头一紧道:“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他果然比什么都着紧自己的老婆。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了。”沈默仿佛自觉失言,赶紧打岔道:“来,咱们喝酒,喝酒。”
徐海却满腹疑窦,瞪着一对铜铃似的眼睛,盯着沈默道:“我媳妇的过往经历,全天下只有不超过五个人知道,就连很多跟了我多年的弟兄,也蒙在鼓里。”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王翠翘还当过妓女,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这事儿很重要吗?”沈默被他看的浑身发毛道。
“当然!”徐海沉声道:“无比重要!”
沈默便低头寻思起来,仿佛在权衡什么,半晌缓缓抬头,丢下一句道:“你告诉过叶麻吧?”
“那是自然……他跟我十几年的交情,当然不会瞒他。”徐海目光闪烁道:“你是说他告诉你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沈默笑道:“我前两天见过叶将军,随口聊起来,他对贵夫人是赞不绝口,不吝赞美啊。”
徐海的脸气得发白,胸脯起起伏伏道:“他……也是你约出来的吗?”
“不是。”沈默摇头道:“是他约的我。”
徐海的心猛地一沉,但还存着‘这家伙不会是忽悠我吧?’的念头,便问起叶麻的身高、长相、说话口音、甚至是口头禅,沈默均能一一作答,且分毫不差!
‘确实是刚刚见过的!’徐海的心沉到谷底,汗珠子便冒出额头,他却不知道,都是自己的好妻弟在里面捣的鬼……何心隐早将他们几个的详细特征描绘下来,沈默都快要把那几页纸给翻烂了。
“他见你要干什么?”徐海强抑住怒气问道。
“倒也没说什么。”沈默笑道:“但我知道他的心思,无非就是想留条后路吧,倒不是要背叛明山兄。”
徐海深吸几口气,竟又恢复了平静,面色阴沉似水的盯着沈默道:“大人跟我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沈默淡淡一笑道:“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与明山兄酒逢知己,惺惺相惜,所以才冒昧提醒一句,您只要心里有数、提防着一些即可,也不要伤了兄弟感情。”
对于沈默这话,徐海心里是不大信的……虽然跟叶麻龃龉颇深,但两人十几年的老兄弟,不大可能就这样说变就变了。便冷淡笑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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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沈默这么一搅和,热络的气氛不复存在,酒逢知己千杯少,就变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徐海坐不住了,拱手道:“这酒也喝了,话也带到了,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各自回去了,不然晚上都要露营了。”
沈默点头道:“然也。”便起身笑道:“我说的事情,明山兄慎重考虑考虑,如果觉着可以,便派个人去说一声,要是不行,咱们还是朋友嘛,日后还有一起发财的机会。”
“好说好说。”若是王直那种纯粹的商人,定然会坐下跟沈默重新亲热起来,但徐海底子里是个武夫,一时态度还转不过弯来,敷衍道:“我尽快考虑考虑。”便让人支起船板,把沈默半赶半送回他的船上,然后便操着小船,消失在青纱帐中。
望着徐海离去的地方,铁柱小声道:“大人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没有,外焦里嫩,火候刚刚好。”沈默把折扇刷得打开,意态悠闲地笑道:“你觉着哪里不好了?”
“起先是很完美,我看那徐明山都已经心动了。”铁柱道:“可大人后来扯到他媳妇身上,还硬往叶麻那边靠,这个不大容易让他相信吧?”说着有些心虚道:“我不懂乱说的。”
“呵呵……你确实是不懂啊。”沈默给他扇扇风道:“你以为徐海跟你一样四肢发达,就也如你一般头脑简单吗?”
“呃……”铁柱十分无奈。
“徐海是什么人?”沈默轻声道:“那是纵横四海的一代枭雄,不知见过多少阴谋背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相信,怎么可能让我几句话就摆平了呢?”
“那大人还跟他费什么口舌?”
“因为从不相信别人,既是他能弱肉强食、发展壮大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的缺点。”沈默冷笑一声道:“你看这吧,击败他的不是我,也不是别人,就是他内心中的多疑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