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爹第一次听他如是说,也是十分的震惊,但仍然不愿改变主意道:“太祖爷立下的规矩,打仗是卫所军户们的事儿,咱们这些民户只管服徭纳税就是……”
长子抗声道:“爹,您说的这都是老黄历了!潮生和俞将军都告诉我,咱们江浙一带的卫所已经十停去了九停,指着这些人去和倭寇打仗,整个浙江都得丢了!”
姚老爹吃惊道:“那现在是什么人在打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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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像你们一样的良善之民!”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俞大猷那魁梧的身躯,出现在院门口,他先朝沈默拱拱手,再对姚老爹道:“长子兄弟方才说卫所空虚,乃是实情。为了应对倭寇肆虐,朝廷特旨允许沿海各省督抚招募兵勇。”
“有什么不同吗?”姚老爹虽然被说晕了,但‘一日为兵,子子孙孙都得当兵’的想法根深蒂固,让他依然无法接受,充满警惕的望向俞大猷道:“长子想当兵我理解,倭寇糟蹋老百姓,是个爷们就想跟他们拼命。可到时候倭寇没了。他却还得继续当这个兵!他的子子孙孙也得继续当下去!都会怨死他的!”
俞大猷摇头笑道:“老哥你听我说,募兵和卫所军是绝不一样的。他们不是世袭的,是应募而来,身虽为兵,仍隶民籍,退伍仍为民,等打完了倭寇。他还可以回来当他的小老板,供养孩子念书进学……成为沈大人那样的人。”
姚老爹最担心的就是子孙出路问题。闻言将信将疑道:“军爷您这不是……那啥,缓兵之计吧?”
“哈哈哈……”俞大猷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道:“不信您就看看吧。”
姚老爹接过来,正反翻着看了看,没几个认识的字,只好递给沈默道:“公子帮着老头子念念。”
沈默便对着正面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念道:“南京兵部尚书,总督浙直闽鲁两广军务张经谕:保家卫国为男儿之本。岂能尽委于军户?今国家有事,特招募我大明各籍丁壮抗倭,虽已明言事毕归农,但恐民人不能尽知,有后顾之忧。故本官别刻小票,以与民为质,凡应募者人给之,许其事平之后。执是为后信。”
再翻过来一看,写着一大一小两行字,小字是‘应募之民’,大的是‘姚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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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姚老爹这下信了。
“您总可以答应孩儿跟俞将军走了吧?”
亘在前面的大难题解决了,姚老爹哆嗦着嘴唇道:“那就,那就……”一想到儿子要去面对那些恶鬼般得的倭寇。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松这个口。
俞大猷显然是做惯了这种拐带人口的买卖,胸脯拍得山响道:“老哥甭担心,长子是去给本官当亲兵的,寸步不离我左右。”说着指指自己的大脸道:“我是堂堂参将……哦不,副总兵大人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上战场的。”
听在姚老爹的耳朵里,这无疑是保证长子的安全了,他终于稍稍放心,可还是松不了那个口。最后一咬牙。对沈默道:“公子,您帮我出个主意吧。我听你的。”
沈默沉默了,他虽然在化人滩时答应长子会帮他说话,但现在让他亲手将兄弟送上战场,真的很难下这个决定。
见他迟迟不说话,长子高声道:“潮生,你是最理解我的,不能不支持我呀!”
沈默终于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着一掀袍子的下襟,便与长子并肩跪下道:“如果长子不回来,我便是您的儿子……”姚老爹慌不迭的去扶他,连声道:“公子万万使不得。”
说着看一眼长子道:“老汉还有一个儿子,这个就送给大明了吧。”面上却已是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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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一家人自有依依不舍,沈默三人便先行告辞,沈京见他俩也有话要说,便道:“我去那边等你。”说完也不看俞大猷,便径直离去了。
沈默歉意地笑笑道:“俞大哥别介意,他就是这样的脾气。”
俞大猷摇头笑道:“没事,这样的情况我遇到多了。”
看着他苍白的鬓角,粗粝的皮肤,沈默突然心中一酸道:“你们太不容易了。”
饶是铁打的汉子,俞大猷也有些动容道:“末将谢谢大人理解。”
“不要叫我大人。”沈默沉声道:“在你面前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