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们在龙泉寺占据了一座大殿,因为信徒众多,龙泉寺的方丈也不敢招惹他们,平素也不让弟子们过去。那座院子就一直被他们占着,他们逃走了之后龙泉寺还没人知道。我们派人进去搜查,发现禅房下边挖了暗窖,修了暗门,验看时大门已被劈开了,里边还胡乱丢弃着一些不易变卖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现成的金银不多,应该是被四妖僧的弟子们弄走了。”
杨凌点点头,说道:“好,盯住现场不要动,明天一早,本公爷就去接收财产。”
第二日,霸州知州樊陌离、推官江海文率领三班衙役,杨凌领着亲兵,又叫上城中各处的保甲里正、士绅代表,在大群兴冲冲的百姓簇拥下赶往龙泉寺,一路上闻讯加入的百姓越集越多,汇成一条长长的人龙。
霸州龙泉寺,位于霸州信安镇,始建于唐末,原名龙花寺,金代改名“普照禅院”,元代定名为龙泉寺,寺院内大雄宝殿前的中轴线两侧有两口古井,水如泉涌,故得名“龙泉”。
寺里正殿大雄宝殿面宽三间,进深三间。后为千手佛阁。另有旁院三间,这幢旁院就是被四圣僧先以挂单为名寄住,却逐渐霸占,甚至不许龙泉寺的和尚跨进半步的贼巢,也是那些狂热信徒们眼中比正殿的大雄宝殿更加庄严的圣地。
此刻,这座他们心目中的圣地一片狼籍。被劈开的窖门,散落的金银,人去庙空的场面,令所有的信徒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佛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们竟然背弃佛祖,窃取金银逃之夭夭了?
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当中,杨大神棍闪亮登场,即席发表了他的第一道神谕:“乡亲们、士绅们,四位神僧飞升灵山了,本官和大家一样,深切缅怀着四位圣僧的音容笑貌,和他们可亲可敬的大师品德。这些财富是佛爷留给你们的。你们这些百姓,为了捐献香资、敬献佛前,变卖家产竭尽所有。你们的虔诚,四位神僧在天有灵是心里有数的。四位神僧传下法旨,令本官按照你们的贫富和当初捐献的多少,适当返还财产,可是四位神僧的弟子却见利起意,背叛神佛逃之夭夭了。我,和樊大人,江推官,是一定会派人缉拿的,我们一定会尽量把他们缉补归案,挽回大家的损失。现在,只剩下这一点点财产了,大家不要急,不要慌,请大家排好队,自觉维持秩序,我先将剩下的这些财宝,分配给你们。这座大殿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大家请放心,我们官府是一文不要的。没有分配到的乡亲也不要急,你们先在官府做个登记,如果、一旦、万一我们能抓到已经逃走的叛徒,而且钱还没被他们挥霍掉的话,我们会把你们叫来继续分配的。”
老百姓一听就急了,如果、一旦、万一?还……还得是没被他们挥霍,那才多大把握啊?今天要是分不到我,岂不是要听天由命了?
这就是杨大神棍玩的心理战术了,原来这些信徒们心甘情愿勒紧了裤腰带,把钱都捐出当香油钱,图的是什么?就图的种善因得善果,来世有福报啊现在允喏给他们这一切的活佛自己成仙了,未来一片渺茫。幸好四位活佛声明要把这些钱返还给他们,现在又闹出这样的把戏,那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
贪欲开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升起。百姓们沸腾了,开始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过来,生怕落在后边会少了他那一份。对于财富的贪婪,取回原本属于自己财产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对于宗教的盲目狂热,而且随着别人的争抢,周围气氛的影响,这种心理在互相感染之下变得更加强烈,迅速发展成一场不亚于暴乱的大战。
在杨凌授意下,宋小爱和刘大棒槌早就对自己的人耳提面命,一见情况不妙,他们的人马立即高呼着“保护国公爷要紧”,然后很无耻地撤出了战团,独留下霸州知州衙门的官差们围挡在并起来的几张大桌子前边,桌上摆着从地窖里搬出来的全部财产。
一见来自京城的大官儿威国公爷的官兵都撤退了,百姓们大受鼓舞,尤其是后边的人、挤在人堆里的人,根本不担心会被官差看到或者记住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狂呼乱叫,煽动着大家往前冲。
一场大哄抢开始了,衙差们帽子也丢了,风火棍也没了,袍带靴子全不见了踪影,连滚带爬地从疯狂的百姓中逃了出来。樊陌离和江推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暴民疯狂拥抢,好像他们的身体已经不是肉做的,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竟把结实的香案挤的咯吱作响却没人呼痛。
抢到了东西的人连口气都来不及喘,立即从两侧杀出重围,紧紧攥着手中的项链、耳环逃之夭夭,后边冲过来的百姓见桌上已经没了东西,心有不甘,立即冲向别处,见到什么值点钱的抱起来就走。香炉、蒲团、悬挂的布幔,就差拿把小刀刮佛像身上的金粉了。
这些原本就意志薄弱,很容易被他人言语、情绪所左右的信徒是很容易被感染的,尤其是此刻贪心已起、又是在这样狂热的场面刺激下,后边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抢的东西时,开始心有不甘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伟哉斯言,古人诚不欺我!
这些信徒还没有看破红尘,他们如果不计较利益、不比常人更在乎利益,就不会捐献大量财产种善因,期盼来世非富即贵了。别人得到了,而他们没有,这份不平、嫉妒,使他们已经狂乱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他们痛骂着、哭喊着,全然忘记了这里曾是他们敬畏膜拜的圣地,好像缺了这些钱一家人马上就要饿死似的,不依不饶地围住杨凌和樊陌离等官员,两眼通红,喊冤告状,一定要得到补偿、讨得说法才肯走人。
杨凌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利用他们的贪欲,先告诉他们每人都将分到一大笔钱,就像四个神棍给这些信徒们开出的让他们来世成王成侯、大富大贵的空头支票,让他们的心理预期先膨胀到一个高点,然后用一个突然打击使他们的希望变成泡影。
在他们的失落中,少部分人却实现了这一愿望,其他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理因此迅速发酵,导致他们希望落空的罪魁祸首又是最崇敬的活佛身边的人,种种心理衍化出来的盲目愤怒,很容易就可以被他主导和利用了。
“怎么办呐大人?”江海文缉匪抓盗半辈子,还没见过本来老实巴交的百姓会变得像疯狂的狮子,一时也没了主意。
“怎么办,国公爷?”樊大人六神无主地转头问杨凌。
杨凌咳嗽两声,忽地跳上一张桌子,振臂大呼道:“所有的人都不要吵,统统给我听着!”
喧嚣的大庙顿时一静,拥挤的人潮凝止在那儿,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杨凌身上。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神弑神!
杨大神棍在众多信徒满心焦灼、愤怒,急欲喧泻的时候,抛出了他亲手炮制的第二篇神谕:“乡亲们不要急,四位圣僧早料到这些弟子们心志不坚、动机不纯,四位圣僧在时,他们尚不敢胡为,圣僧归返灵山,他们就会胡作非为。昨夜,四位圣僧托梦给我,四位圣僧说,其实霸州有许多人冒充神佛,招摇撞骗,四位圣僧在的时候,因为心怀慈悲,希望能以一颗佛心感化他们,所以始终不忍揭穿他们的骗局。现在四圣僧功德圆满,已经回返灵山了,这些骗子没了顾忌,就要变本加厉地欺骗百姓了。你们看,追随四位圣僧的亲传弟子都背叛了他们,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这里已经没有资财可以给你们,但是你们知道霸州还有什么人称仙称圣的吧?除了四位圣僧,那些大神半仙,统统都是假的,他们都是榨取百姓的钱财而已。我们要把他们赶走,我们要把被他们骗走的钱财抢回来。现在,出发吧,四位活佛在灵山上看着你们,你们要把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统统赶走,维护真正的净土!”
如同一锅沸水,轰轰烈烈的群众灭神运动在杨凌大手一挥下诞生了。浩浩荡荡的“打击一切假神仙”队伍呼朋唤友不断扩大,迅速向十里八乡传播开去。
杨凌的话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理由,一种自我欺骗、自我催眠的心理暗示:我干的是对的,我去赶走那些大神半仙,抢走他的钱财不会触怒神灵,因为我是奉了真正的神圣的旨意,我是正义的!
霸州这几年简直成了神仙钟爱之地,真人,法师,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诞生,可是因为四圣势力最大、影响最广、历史最久,所以其他的神棍都公认他们是最具神通的人,想开山立户都要备了大礼拜码头的。
现在这些神棍一向公开承认是最具神通的活佛,而且他们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日飞升,名望已经陡升到至高无上的境界,这个时候他们的代言人公开声称其他一切所谓有神通的人都是骗子,又有无数的信徒作证,拥护,还有谁敢置疑?
那些神棍有苦难言,甚至难以做出任何解释。他们不敢说四圣是假的,那么就不能说堂堂威国公爷传的神谕是假的,这样就无法用任何理由反驳神谕说他们是伪神、是神棍的罪名。这就像太平天国时的东王杨秀清,当大家已经公认他是神明的代言人时,那么最初造神的人也只能默认他的存在,否定他就是否定自己,否定自己创造的神,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了。
整个霸州开始了牛鬼蛇神大清洗。发动群众斗神棍,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既不会招致百姓们的反对,而且各县各镇,哪儿有大神,哪儿有半仙,这些老百姓最清楚。
而且这些信徒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四位圣僧的旨意,所以根本不曾发生信徒之间的械斗,许多大神半仙的信徒在听说威望最著,而且已经白日飞升的四位圣僧把他们信赖的神仙定性为神棍之后,立即反戈一击,加入了倒攻清算的阵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以神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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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的神棍们这个年不好过,一个个都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令他们痛心的是,这些撵得他们东奔西蹿,丢家舍业的百姓,打起的居然是他们一向用来蛊惑百姓的旗号。这些往日里威风不可一世,到处受人尊敬的大神半仙们,败在了他们自己创造的神的手中。
杨凌有意识地调节着百姓们的行为,既不打压他们的热情,又避免他们造成过激的行为,或者扩大打击范围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暴乱。
随着一个个装神弄鬼者被揭发出来,杨凌又令地方官府把他们和追随他们一齐骗人的弟子、心腹们,押上街头现场表演他们所谓的神通,以及如何招摇撞骗诈取钱财。
这些伎俩的揭发和表演,成了霸州各地新年一景,百姓们既解恨又解惑,而且内容五花八门,犹如一场魔术表演,看他们在场子里辛苦表演完了,不用往里扔钱,还可以扔砖头瓦块,这可吸引了无数的霸州百姓。
许多商号发现这样挺能吸引人,干脆不再聘请舞龙队、舞狮队庆祝过年招揽生意了,而是主动请求把批斗大会开在他们店铺门前,作为优惠条件,他们给衙差们免费提供茶水、午餐、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