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盼归。
秦瑶看着信纸上的话,眼前变得模糊,犹如平静的湖面被击碎,掉下连线的泪珠。
她满腔情绪汹涌,上穿捞过被子,蜷缩成一团,将那封信件抱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信件上那四个字力透纸背的力量。
被窝里寒冷,秦瑶卷着被子,小声抽泣,泪水沾湿了鬓发与头下枕头。
虽然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足以安抚秦瑶受惊的心。
原来,他和自己的感情是一样的。
他也在等着她回去,二人重逢对不对?
静谧的黑夜里,秦瑶躲在被窝里哽咽,哭得泪眼迷离,脑海里思绪万千,想起了许多自己和谢玉升相处的过往。
她抱着那封信,陷入了混沌的睡梦中。
门外,一道苍老的背影立在阴影处。
侍女推开门,乍泄了一条缝,露出光照亮外面的木梯。
秦章走出来,轻声问:“信给她了没有?”
侍女点点头,“回将军,给娘娘了。”
秦章颔首,迈开步子往楼阁内走去,脚步轻缓,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
他手持灯盏,轻轻坐到床榻边,被子往下陷了一点。
暗淡的光勾勒出这一位年迈老将侧脸的线条。
他真的老了,眉宇间堆满了疲惫的倦意,双眉都快被压弯,嘴角两道深深的皱纹。
他手指拈起被子边沿,抬起被子,露出了熟睡中小女儿的容颜,看到了小女儿一双眼睛哭得红肿,鬓发上还沾有晶莹未退的泪珠。
他伸手替秦瑶擦拭泪珠,满手的湿腻,让他掌心发寒。
秦章搁下了灯盏,放在床头柜上,就坐在阴影里,静静地打量自己的小女儿。
他看她有着柔和的面目,挺翘的鼻子,红樱一般的唇,这都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儿的样貌,他见证着秦瑶一点点长大。
两道清泪从老将军混浊的眼底流下,沾湿了掌心,与原本手心上的几滴泪混在了一起。
他不知在黑暗里看了多久,思绪飘忽,眼前走马观花浮现了很多秦瑶小时候的画面。
想起她小时候爬到自己身上要自己抱,想到她不会骑马,自己手把手教;想到她阿娘去世得早,不会梳头发,拿着梳子到他面前,让他教她梳啾啾.......
小姑娘被他宠溺得太过了,懵懂天真,不谙世事。
秦章不知道她这样的性子好不好,但总归他喜欢自己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女儿一直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他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被欲望蒙蔽了双眼。
在女儿及笄成人后的那一年,先是同意先帝的赐婚,将她嫁进了皇室。
他当初怎么想的?
他枯坐了一夜,看着先帝赐婚的圣旨,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他的野心太大了,出生百年簪缨贵族的秦家,少年便成名,手握雄兵,势力盘踞,战功赫赫。
那时他站在大齐最北的山峦上,赢下了最酣畅淋漓痛快的一场战役,俯看众生万物,觉得天下尽在掌中,莫过于如此。
这刀剑所过之处,血色泼洒,催发生出的繁华景象,引得多少英雄竞折腰?
他也无法例外。
他是英雄,若没有干出这等谋逆叛国之事,等百年之后,便会被抬进名臣阁,日日受百姓烧香敬仰。
然而他秦章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打算,他谋划得更多,渴求得到的也更多,心里阴暗处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从先帝给女儿赐婚那一晚,他枯坐了一整夜,最终决定同意把秦瑶嫁给谢玉升起,他便付诸心中计划的第一步。
此后一切便自然而然地发展。
他需要一个外孙的降临,之后便是等着皇帝崩逝,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以外戚的身份,来插手处理国事。
可惜女儿未能如他所愿地完成这一步。
下毒、刺杀、勾结突厥,都是他费尽心机地除掉谢玉升所作所为。
若说其中有没有后悔,那肯定是有的。
在最初收到小女儿一次次写信,哭诉她在皇宫里过得不好,想要和离时,他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他后悔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救秦瑶呢?
谋反吧,谋反之后就可以救他的瑶瑶出水深火热。
可他到底太低估了谢玉升。
若谢玉升是一个懦弱没有主见的废物皇帝,那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他,可惜、可惜,谢玉升太过精明,腹里的老谋深算比起多少在政场上打滚几十年的政客都深沉。
秦章目光重新垂落到小女儿脸上,替她拢好了被子。
床榻上的小姑娘,不舒服地动了下,压在心口的信纸滑落出来。
秦章拾起信,看了一眼,又放回秦瑶的手里。
这信是谢玉升晚上送过来,一箭射到了靖州军营外。
秦章本来不想给秦瑶送上来,可想起这段日子,秦瑶被囚禁在此,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身上失去了那阵灵动的气息,他还是心软了。
他在黑暗里看着秦瑶,以一种近乎不舍的目光一一描摹小女儿的容貌,最后站起身来,半弯下腰,在小女儿鬓发上落下了一个吻。
“不管怎么样,阿耶都是爱你和你阿兄的。”
他说完,又有几滴泪掉落,本是不想打扰秦瑶,却抑制不住地伸出双手,将秦瑶拥入了怀里,轻轻抱了一下。
终于,他松开秦瑶,拿起灯盏,大步往外走去。
屋内的光影渐渐虚弱,很快又陷入了黑暗中。
只是秦章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走后,他以为睡着的小女儿,眼底也流出了几滴泪。
天光初亮,晨曦便透过细缝照亮了楼阁。
秦瑶醒来后,更衣梳妆,坐在案前,一口一口啜着稀粥。
昨夜她睡得很浅,以至于阿耶进来后抱了她一下,就把她给弄醒了。
那一句说爱她,秦瑶自然也听见了。
小姑娘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抿了抿唇,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
她当然也是爱阿耶的,可她无法忍受阿耶做出叛国这样的事情。
大概是受这一份情绪影响,加上昨夜没有睡好,秦瑶下午又撑不住犯困,再次上了榻休息。
当她醒来时,外面已经全黑,柔柔的江风吹进屋内。
秦瑶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袍,立在栏杆边,和以往一样眺望夜里的江景。
然而这一次,她却发觉了不同寻常之处。
江上起了大雾。
才开始还能看清江面,到后来雾气汇聚,白茫茫一片,彻底遮蔽了人的的视线。
这样诡异的雾,在秦瑶被囚禁的时日里,从来没有见过,一时间心头有些发怵,默默后退了几步,离栏杆远一点。
她侧耳倾听,外面的江浪拍台,声音如雷,却也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秦瑶对身侧的侍女道:“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
侍女听了片刻,脸上神情仓皇。
那是人群在嚎叫,发出杀气震天的厮杀声;是兵戈相接,刀剑刺破肉身的尖利声,萦绕在凤凰台下,久久不散。
秦瑶立在原地,喃喃地道:“这是打仗了,对吗?”
她的目光穿过木条,透过层层云雾,看向了扑朔迷离的黑夜。
战场上两军对峙,齐军先开头筹,以雷霆之钧的气势一扫敌军,将对峙线逼近到凤凰台下。
接下来便是渡江,一旦齐军渡了江,便可以杀进靖州大营。
可谁也没料到,江上会起了一层大雾。
齐军的船行走在其中,根本认不清楚方向,大大增加了渡江的困难程度。
时不时对还有点了火的箭,从对面江畔飞射过来,深深地扎进齐军的船只上。
“哄”的一声,木船瞬间被点燃,窜起滔天的火光,火苗将人一点点吞噬。
“扑通、扑通”到处都是从船上跳下水逃命的齐军。
江上火光升腾,惨烈的叫声回荡在上空,各个方向都响起了士兵的落水声。
“杀啊——”
江岸对面传来怒吼声,在齐军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队靖州军已经划船渡江,带着弓箭长刀,猛地冲来。
两方人马在江上厮杀,汹涌的江水渐渐染红,变成了血水。
江上叫喊声惨烈,盘旋在河水上空,顺着风吹向了远处的山坡上。
谢玉升策马,俯眼凝望着下方的场景。
他身后的军队庄严肃穆,黑压压的一群,犹如黑云笼罩。
谢玉升手握着缰绳,将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没一会,见远处层层浓雾之后,策马走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是秦临。
他身后亦跟随着一众骑兵,高举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秦临面目冷峻,策马奔至谢玉升身前。
谢玉升道:“这里交给你,我绕道去后方截断他们的后路,可以吗?”
秦临点点头,道:“可以。”
二人之间沉默了下去,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谢玉升转身欲走,却在那一瞬间,秦临拉过了他的胳膊。
谢玉升转过脸来,问:“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