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个平台上,他身前是如同镜面一般的白色水波。
他将右手的机械臂向前伸出,探入那水波之中——他右手的义肢化为类似钢毛刷一般的造型,每一根纤细的镀磁石墨管都如同活物一般在灵活的扭着头……就像是许多的蚕在纺线一般。
肉眼可见的白色光流逐渐缠绕在他的右手中,并开始渐渐变得明晰起来。
制作记忆盒是一门很难的手艺。
它难就难在需要一心多用。
在复制意识、制作记忆盒的时候,除非确定这个记忆盒是“白盒”——也就是备份,其他情况下都必须清除干净对方的逻辑思维能力和情感印记。
如果没有彻底清除干净,每次启动记忆盒的时候,对方便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被囚禁起来。但它的逻辑思维能力还不完整,因此它无法进行清晰、有逻辑的思考……与此同时,它的心中还会常怀恐惧、愤怒、仇恨和悲伤,却不知道自己的情感来自何处。
它甚至无权随意调用自己的记忆。因为那可能会对已保存的记忆进行覆写——因此记忆盒制作完成之后,基本都需要锁死权限,全部改为只读。
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同样的恐惧、愤怒、仇恨和悲伤,而断电的时候意识便被抹去,下次开启便是从零开始。
这与酷刑无异。
这正是一种直至死亡也不会终止的、无限循环的酷刑。
所以一旦发现红盒发生个人苏醒现象,必须即刻将其人道毁灭。否则在知晓对方已苏醒自我意识的情况下,每次重启启动意识都将被视为一次故意杀人罪——同时还有非法复活罪。
除非是制作“白盒”,也就是“人格拷贝”。其他情况下,制作记忆盒之前都必须先保证对方记忆完整,然后再向对方体内注射一定剂量的意识解离素,分离对方的意识曲线。
就像是诺伯特医生所做的一样。
之后,技师将会开始极为复杂的多线操作。即使是有个人终端进行辅助计算,一般也很少会有技师使用超过16*16束的意识光缆进行编制。
每根意识光缆都有十六个接口,可以同时处理十六份意识流。通常造梦者使用的,都是4*4或者9*9的规格——哪怕是最基础的4*4,也意味着技师需要同时处理256份意识流。
这就好像是拆解一股彩色麻绳的同时,将其中80%的麻绳全部去除,再将某一种颜色的麻绳同时编织成新的麻绳一般。个人终端可以进行人力难以完成的细密操作,也就是“拆解”和“编织”这一步,而分辨技师需要一边删除不必要的东西,一边将完整的记忆流按已有的逻辑顺序编织起来。
这是为了防止在读取记忆盒的时候,不会造成读取方的逻辑错误……就好比写程序的时候顺手加备注一般,对人对己都好。
毕竟很多时候,同样的一件事如果稍微调换一下起因、经过、结果的顺序,那么它所表现出来的意思将会截然不同……
虽然这不是什么硬性规定,也不会影响产品本身的质量。但接手的程序员看到密密麻麻没写备注的底层程序的时候,心中定会升起杀意。
将心比心,这个时代还活着的程序员们已经很少会这么作死了——或者反过来说,这或许也能算是一种自然选择。
多么神秘的大自然。
它啥事都管。
而诺伯特医生的工作环境,比他的同行们要安逸许多。一般在黑市玩记忆的技工,可不会有人工智能帮他们辅助审查。
常青作为有图灵编码的成熟体人工智能,只需要调用很少的运算资源,就能轻易的将已解离的意识曲线中的杂质分离。被她滤过一遍的意识流,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漏网之鱼。
而诺伯特凭借他出众的经验大略那么扫上一眼,然后凭借意识交换、快速的将已经被解离记忆片段按照自己的经验大致的按顺序排列好,就能在一两分钟内制成一个能够使用的记忆盒。
放在黑市,这个过程往往需要两个小时以上。而且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还不能保证杂质剔除干净或者记忆完整。一般能将意识杂质控制在0.5%以下、记忆完整度超过99%,就算是勉强符合要求、能够正常使用的红盒。
毕竟一个人的一生,一共只缺了那么1%的记忆,总不可能缺的就正好就是你要的那一句吧?
……至少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不会这么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