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尼托走到阳台上,撑着肩膀、双手拄着石头把手上,习惯性的皱起眉头。
他看着院子里的青草湿润,应是被昨夜的雨打湿过。清凉的晨光洒在他身上,风中花粉的味道也一并消失无踪。在水池旁,一只用铁链拴在雕塑旁的狮鹫正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那是他少年时养大的狮鹫,阿娜。
他当年在阿尔卑斯山寻找石料的时候,曾遇到过一窝狮鹫。
贝尼托当然见过狮鹫,但他平日里见到的狮鹫都是黄色、棕色、深褐色的,并且有着凶戾的暗红色眼瞳。他曾见过一支驯兽团养着一只暗绿色的狮鹫,那已经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狮鹫了。
但他从未见过有哪只狮鹫会有如此漂亮的银灰色羽毛和淡粉色的瞳孔。仅需一眼他就喜欢上了阿娜。
他当时便让父王为自己把那只狮鹫抓来。贝尼托个人淡漠很少提出要求,因此他的这一请求立刻被答应了。
即使在专业的猎人小队手中,成年狮鹫也依旧凶猛异常。当时贝尼托也参与了猎杀……那场猎杀行动中,死了至少二十个猎人。
狮鹫是风之子。据说所有的狮鹫都是南风之神的后代,也能算是半神——那么他们就是在捕杀神明。
老猎人再三嘱托,狮鹫最危险的时刻,在于它们从天上俯冲下来的瞬间。在最低点的时候,哪怕是厚厚的铁盾也能像是羊皮纸一般被轻松撕裂。反过来说,只要能废掉狮鹫的翅膀,飞不起来的狮鹫甚至还不如同体积的狮子强大。
所以他们先用有毒的肉和带绳索的弩箭,以及事先设置好的陷阱,在森林里捕杀了最危险的雄狮鹫。因为无需顾忌战利品的完整,所以这比计划中的要简单许多。
但在他们有了信心,打算强行攀登崖顶,试图捕获小狮鹫的时候,却被闻见了血味的母狮鹫发疯一般的发起攻击。
贝尼托从未见过如此危险而美丽的猛兽。
她的翅膀可以卷起锐利的风暴,而四足能踏在风中、也能捏碎岩石。仅需一次俯冲,地面就被飓风撕裂,崖顶断成两截,没来得及爬上来的猎队直接坠落下去。在这时死去的猎人几乎占了战死猎人的五分之四。
即使是祆教的圣火使也无法抵抗,他们的火焰甚至在接近母狮鹫前就会被风扑灭。一次俯冲便将他们的身体撕成了两截,迸出的血像是喷泉一样将母狮鹫的身体侵染。而这时老猎人趁机跳起,浸了毒的空心毒剑便深深的刺入了她的身体。
当时缠斗已久,贝尼托上了头,不顾劝阻的冲过去抱住了那只白色的小狮鹫就跑。周围人立刻停止和母狮鹫交战,准备护送着贝尼托逃离。
狮鹫窝里一共有两只狮鹫和几个蛋,母狮鹫状态不是很好,又见他抱走的是白色的那只,便愤怒的叫唤了两声不再作战,而是直接叼着窝就跑了。
显然,贝尼托所喜爱的白狮鹫,似乎不被她的母亲所喜爱。被抛弃的小狮鹫精神很是萎靡,很久都没有恢复过来。
当时还是少年的贝尼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阿娜。
到现在阿娜也已经二十四岁了。在狮鹫里,这属于刚刚迈入中年。
阿娜发现贝尼托看向她之后,抖抖翅膀向他高声咆哮。那声音极尖锐而嘹亮,像是鹰又像是狮子,就像是战场上高声斥喝的女将军一样。
“解开锁链!”
贝尼托见到阿娜,精神也好了一些。
他哈哈大笑着,意气风发的向着早起正在浇花的花匠喊道:“让阿娜飞起来!”
老花匠哆哆嗦嗦的跑到阿娜身边,小心翼翼的给她解开铁链。
那铁链的一端连在阿娜脚上的铁环上,另外一端则连着沉重的铁链,铁链的末端是铅球,缠紧在一座白色雕像的底座上。老花匠凑到狮鹫身边,用雕像上婴儿小臂大小的钥匙将锁解开。
因为他的动作十分谨慎又恐惧,阿娜也恶作剧般挺起身体向他大喊了一声。把老花匠吓得坐在了地上,她才咯咯的大笑起来。
等到老花匠用颤抖的手好不容易将锁解开,狮鹫便一下挺直身子,抖开身上的羽毛,仰着头再度叫了一声。她一把把老花匠划拉到一边去,在地上助跑了两步就飞了起来。
她盘旋着在庭院中飞起,路过贝尼托时又叫了一声。然后她没有停顿在他身边,而是直接扭头飞向了远方。
她要去捕猎了。
贝尼托心知肚明。
阿娜从七八岁开始,就不再吃他喂的食物了。她一般就是抓只牛犊或者羊羔,有时候能抓一头鹿回来吃,但不会吃鬣狗或者狼。如果她心情好点,就会飞远点去抓一些鱼当零食,但不会带回来。
贝尼托对阿娜的一切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他喜爱这只白色的狮鹫,甚至胜过他的妻子。
但在阿娜飞得太远时,贝尼托仍会下意识的担心——或许某一天,某一个清晨,她便回不来了。
就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