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两个人的战争之开幕(2 / 2)

庆余年 猫腻 9944 字 6个月前

史飞的呼吸沉重了起来,双眼里开始浮现出一丝血色,他说道:“您知道陛下的旨意?”

陈萍萍温和地笑了起来:“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把我在意的东西毁个一干二净,他怎么可能开心?”

轮椅上的老人目光十分深远,缓缓说道:“我的生命早就该结束了,而那些行李却是不会坏的,那些女子更是青春如花……”他叹息着说道:“如果不是要送她们离开京都,我何必离开京都,然后陪陛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史飞的咽喉十分干涩,他怔怔地望着陈萍萍,才知道原来达州发生的一切,虽然并不在老院长的完全掌控之下,却依然在对方的计算之中,他早就知道陛下会派自己来追他,也知道陛下的旨意是何等样的冷酷无情,除了陈萍萍之外,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活着。

然而陈萍萍却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把所有的人,所有他想保护的人都集中到了达州的这一点,然后很轻松地掌控了场间的局势,逼迫史飞默认这个事实,用陈萍萍的单人返京,来换取这里所有人的安危。

问题是,陈萍萍能够轻松掌控场间的局势吗?三十辆马车里的弩箭总是有限的,黑暗里的剑手总是有数的,三千六百名京都守备师冲杀过来,监察院又真的能抵挡多久?

史飞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将陛下的那封密旨记得清清楚楚,除了陈萍萍……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

……

“想来陛下是让你一个不留。”陈萍萍带着淡淡的嘲讽看着他,“我是怜惜庆国的子民,怜惜这些守备师的军士,所以才给你一个机会,不然我也可以让你们一个不留。”

史飞不相信这句话,他静静地看着陈萍萍,必须在这位恐怖人物和陛下的严旨之间做选择。高达他必须抓回去,这里的人必须死了,只是或许他都没有想明白,从一开始的畏怯,以及将密旨交给那名亲兵,他就没有胆量去奢望能够真的将这些监察院的人杀光。

帮助史飞做出选择的,是四周小山丘上忽然浮现出来的一道黑线,这些黑线从每一处山丘上浮了起来,在银色的月光下,就像是有人用一根很黑的炭笔,给这些并不出奇的山谷线条加粗了许多。

这些黑色的线条都是一个一个的人组成,更准确地说,是由一个黑色的骑兵,加上一个黑色的骑兵,无数的黑色骑兵连绵站在山头,组成了这些黑色的线。

黑骑。

车队里一直警惕注视着田野里的骑兵,手里紧握着弩箭的监察院官员们的唇角都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们并不知道陈老院长已经做了一个令人惊骇的决定,他们只是看着山上那些似乎无穷无尽的黑骑兄弟,再一次确认了,在庆国内部的山野里,监察院永远是战无不胜的。

与监察院官员们的情绪相反,当那些黑色的线条出现在山丘之上,渐渐在银色的月光下变得清晰,亮明了那些如同带着幽冥之意的黑色盔甲后,前来扑杀监察院的京都守备师骑兵们,都陷入到了一种惶恐与绝望的情绪之中。原来不是自己包围监察院,而是监察院包围了自己,而包围自己的,则是监察院最强大的武力,天底下最厉害的骑兵,黑骑!

……

……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史飞缓缓收回落在黑骑处的目光,黑骑距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但他知道黑骑的实力,如果这些黑骑就这样冲下来,只怕自己这些京都守备师的骑兵,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

更令史飞感到愤怒和惊骇的是,监察院强大的黑骑,一向被朝廷严旨限制在千人以下,而此时这些山丘上的黑甲骑兵,明明超过了四千人!

他霍然回首,盯着陈萍萍说道:“您早就知道陛下会命我在达州伏击?”

“不,我从来不用去算这些,我只知道陛下……舍不得我走。”陈萍萍冷漠地看着他,“现在你可以思考一下我的条件了。”

史飞的身躯愤怒地颤抖了起来:“朝廷严令黑骑不过千!这是谋逆!”

陈萍萍面容平静地看着他,说道:“那又如何?”

史飞被这一句话击得信心全丧,若有所失地僵立在轮椅之前,片刻后沙哑着声音说道:“陛下不亲自出手,这世间没有谁能够留住您,您为什么不走,却要等我出现?”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着要走。”陈萍萍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只是来送人的。”

……

……

史飞回到了自己的部属之中。守备师的骑兵没有扎营,只是有些疲惫无措地各自分营而立,一股丧败和无奈的情绪笼罩在数千骑兵之中。身为庆国骄子的守备师精锐骑兵,在京都外已经跟随监察院车队好几天的时间,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知道,原来在那位轮椅中老人的眼里,自己这几千名看似强大的骑兵,只不过是个笑话。

史飞闭着双眼休息,他早已经答应了陈萍萍的所有条件。在这样的局面下,也容不得他不答应。他只是依然不明白,像陈老院长这样算无遗策的人物,明明已经给自己安排了黑骑前来接应,为什么此刻却愿意随京都守备师回京。

陛下所有的想法都落在了陈老院长的推测计划之中。史飞闭着双眼,对陈老院长的敬畏,又到了另一种层次,他知道场间能够控制一切的,果然只能是陈老院长,而永远不可能是自己。

黑色车队的前方已经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几十名监察院的官员正跪在那辆黑色的轮椅面前,拼命地叩首,苦苦哀求轮椅上的那位老人家不要跟随京都守备师回京。

到了如今时刻,所有的监察院官员都知道了皇帝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如果陈老院长真的回了京都,那根本没有什么活路可言。监察院官员入院之初,便要接受忠于庆国,忠于陛下的教育,然而一路护送陈萍萍返京的监察院部属,是跟随他最久的人,内心深处虽然依然忠于庆国,忠于陛下,可是当陈萍萍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他们从本能里站到了陈萍萍的背后,作为他那根并不健康的背梁的替代品。

他们是监察院的人,而监察院是陈萍萍的监察院,这个阴暗的院子早已经打上了无数陈萍萍身上散发的阴寒烙印,就算范闲这几年如此光彩,可依然无法将这些阴寒味道全数驱除。如果说世上真有人格魅力这种东西,如果说阴暗人格也有魅力,那陈萍萍无疑是世间最有魅力的那个人,让所有的亲信下属都死心塌地。

陈萍萍轻轻抚摩着轮椅的扶手,轻轻敲打着,发出嗡嗡的声音。他欣慰地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下属们,脸上没有丝毫离别时的伤感,有的只是对一生事业的满足。

他要回京都,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京都,而这些与他的事业无关,与庆国的将来无关,与监察院无关,只是与他自己的人生有关。

“我只是回京和陛下聊聊往事,哭什么哭?”他皱着眉头,不赞同地扫视了一眼。所有的监察院官员都住了嘴,有几个正在痛哭的官员更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些监察院的下属们怎么也不能理解,就算陛下想对付老院长,可是眼下院长已经掌握了全部的局势,那边厢史飞大将带领的京都守备师精锐骑兵,已经变成了秋后的蚂蚱,连一丝勇气都找不到,为什么院长还要回京都送死!

至于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对付老院长,这些部属并不清楚,他们只是下意识里认为,大概这就是历史的必然吧,老院长知晓陛下太多阴私?

陈萍萍有些疲惫地将这些下属驱走,只留下了一直守在身边的那名二处副主办,他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算过日子,安之他要回京还需要很多天,按道理来说,没有谁能够提前把消息告诉他。”

那名官员低着头,叹息着说道:“您下的决定,我们谁都无法改变,或许只是小范大人能够改变这一切。”

“不,这件事情连他也改变不了。”陈萍萍冷漠地看着他说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世上跑的最快的那个人,就想着要去告诉范闲什么,我留你在此,就是要告诉你,这是我的命令,稍后你随黑骑送这三十辆马车直入江北,要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东夷城,然后找到我先前给你说的那个人,通过他找到十家村。”

那名官员没有想到老院长会一句话便戳破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那张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的情绪。

“别一时哭一时笑,不然这面具也遮不了几天。”陈萍萍冷漠地看着他,“王启年,当初你自行其是从大东山上逃了下来,自以为是替范闲着想,但你想过没有,给范闲,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原来这位戴着面具的官员,正是失踪三年之久的王启年!范闲知晓他在陈萍萍的安排下销声匿迹,暗中也曾经想过查探一下,思念许久,但想必他怎么也猜不到,陈萍萍居然就把王启年安排在了监察院里!

王启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回去?难道您不认为,无论最后您是死是活,小范大人都会陷入您不想让他陷入的麻烦之中?”

陈萍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漠地看着自己的黑色车队,心里忽然觉得这些黑色是如此的顺眼,如此的令人心生欢喜。

……

……

京都守备师老老实实地让开了道路,二十九辆黑色的马车在监察院官员伤心愤怒诸多复杂情绪的包围中,在那些陈园美姬哭泣的呼唤声中,继续沿着官道前行,向着庆国的东方前行。

那个黑色的轮椅却留了下来,孤伶伶地留了下来。陈萍萍抹了抹鬓角的飞发,微笑着对身后的老仆人说道:“你的身体比我好,何必陪我回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