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投名状以及范闲的正面和影子(2 / 2)

庆余年 猫腻 10034 字 6个月前

“殿下明白的极快,果然聪慧。”范闲赞赏了一句,“这些官员我们要抓便抓,只看抓的时辰。若他们仍然不识时务,想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那自然是要抓的。至于夏栖飞,他依然当他的江南水寨之主,依然与水师与各地官员们结交着,如此甚好。”

在范闲的立场上,所谓朝廷的对立面,自然就是信阳那一面。

三皇子望着范闲兴奋说道:“老师好计策。”

范闲摸了摸头发,自嘲一笑说道:“这算什么狗屁好计策,人人都能想的出来,只是没有人像监察院一样拥有这么多的资源,查不出夏栖飞的底细,就不可能控制他……自然也就无法施展手脚。”

难得听他说了一句脏话,三皇子却乐了起来,说道:“老师一代诗仙,原来也是会说脏话的。”

范闲笑的更大声了:“什么狗屁诗仙……诗仙也要上茅房,庄大家还不是娶了两个小妾,这世上哪有那等从内到外全是水晶做成的人儿?就算有,只怕也要冰死身周所有人了。”

三皇子吃吃一笑,忽然促狭问道:“难道说……父皇也……会骂脏话?”

范闲一怔,看着这小孩儿气不打一处来,这是逼着自己撒谎啊,真是恨不得骂脏话了,笑骂道:“回去问你家贵嫔娘娘去。”

说笑一阵,气氛轻松许多,三皇子遽然想着先前夏栖飞说过的那番话,兴致大作,问道:“老师,听那贼头子说,过些天西湖边上要开什么大会,品鉴江南豪杰武道修为,乃是难得的盛事……咱们……咱们也去看看吧?”

“俗,真俗。”范闲笑道:“不过是些俗人打架,殿下乃堂堂皇子,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江湖啊。”三皇子愁眉不展说道:“学生真的好奇。”他眼睛一亮说道:“老师乃是天下难得一见的九品高手,到时候乔装打扮去夺个什么盟主,岂不是一樁妙事?日后写成话本,在天下间传扬……”

“愈发俗了。”范闲笑道:“真要这么做,京都里还不知道会怎么传,随便参我十几章的材料那是绰绰有余,最末陛下还不是要批我一个年少孟浪……再说了,带着你在身边,怎么可能亲赴险地。”他最后说道:“当然监察院肯定会派人去看着,估摸着四处的人手早就已经呆在西湖边上,我这边也准备让苏文茂去一趟。”

三皇子这才知道,原来范闲早有计划,不免有些失望,唉声叹气起来。这位皇子就算性情再如何坚忍阴狠,总不过是个小孩子,一想到不能去凑热闹,看一看传说中的武林大会,终究不大舒服。

“夜深了,殿下请先去休息吧。”范闲站起身来送客。

将三皇子送到门口时,三皇子忽然停住了脚步,没有推开那扇门,反而回转身来,偏着脸,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范闲,随后说道:“老师,为什么父皇要安排我跟在您的身边,一同来江南呢?”

范闲一怔,片刻后微笑说道:“殿下您心中是如何想的,或许就是陛下安排的良苦用心。”

其言可畏,其心可诛。

三皇子稚嫩的面容顿时严肃了起来,思考了许久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接着却问道:“敢问老师,二表哥现在究竟在哪里?多日不见,学生实在有些挂念。”

范闲知道他是在问范思辙,看三皇子面容,发现妓院二老板对大老板的关心想念,似乎是很真诚的,笑着应道:“刑部已经发了海捕文书捉拿他……我怎么会知道?”三皇子不是皇帝,他没必要说太多东西。

三皇子有些气恼地看了他一眼,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老师。”

“殿下请讲。”

“嗯……悬空庙上,为什么你要来救我?”三皇子带着一丝期盼望着他,不知道是想知道怎样的答案。

范闲想都没有想,很直接地笑着说道:“因为殿下那时候危险,我自然要救你。”

三皇子明显要的不是这个敷衍的答案,继续问道:“那时候……父皇更危险。”

范闲回的更妙:“我离殿下近些。”

三皇子气苦,恼火地推开木门,走了出去,心想这厮果然是个面团身子铁石心,什么话都不肯说明白,喜欢故弄玄虚!

天子之家成长的李承平,自幼就在母亲的教诲下活的小心翼翼,与二皇子交好,却也时常去东宫玩耍,是几个哥哥都很疼爱的小角色,但内底里却是胆子极大,有远超过年龄的成熟——这种性情却是被逼出来的,看那悬空庙上,所有的人都只着急皇帝安危,却没有管三皇子的死活,太子更是……那般不堪!便知道天家无情,并不是假话。

事后他不免有些心寒,时常忆起当日范闲英武无比、挡在自己身前的情形,对方救了自己一条命,两相比较,三皇子越发觉得这位名义上的“大表哥”,实际上的“兄长”,要比天下所有人都可爱的多,值得信任的多。

范闲站在门口,看着三皇子随虎卫走入了自己的卧房,这才回身进了门,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他与三皇子一路南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着实有些微妙,对方是皇子,自己是臣子,但又有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而且……大家心知肚明,都是一个爹生的崽儿。只是大小二人都是聪明人,所以绝对不会有人主动提及此事,哪怕是彼此之间地些微试探,毕竟这世上,像思思那种憨直敢言的人,并不太多。

……

……

“少爷,该睡了。”

范闲正在出神,便被自己敢言敢问的大丫头震了一跳,回头只见思思正端着盆热气腾腾的水,很认真地盯着自己。

“这几天你可别老动弹。”

范闲一面说着,一面将双脚伸进了热水里,舒服地呻吟了一声,连日旅途劳顿,而且心神也有些疲惫,确实需要烫上一烫。

思思拿着一块大方帕,坐在他面前的小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范闲被她看的有些发毛了,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思思扭头望了一眼木门,低下头轻声说道:“少爷……您查内库就查内库,那些事情就别理会了。”

她是得到过范闲亲口确认的寥寥数人之一,当然相信他的身世,而她虽然是位憨直的姑娘,脑子却极为好使,或许是自幼被范闲灌鬼故事灌多了,对于某些事情有种天生的敏感,这些日子眼瞅着范闲与三皇子之间的言谈行止,隐约猜到范闲是不是在为将来做些什么准备,但是天子家事,在姑娘家的心中还是十分恐怖、不能触摸的存在,她又并不将范闲看成宫里的人,自然有些担心。

范闲的双足停止了在热水里搅动,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之后安慰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我没办法让这个小家伙像思辙一样去吃苦,只是希望江南行能让他开开眼界,就算不论将来之事,一位皇子,日后就算是辅佐太子治国,心胸要是宽广些,这天下也会好过些。”

思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敢情我家少爷……还是位悲天悯人的人物。”

范闲笑斥道:“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能?”

“太像了。”思思掩嘴笑道:“所以反而有些假,少爷先前是怎么训那位夏爷来着,这会儿又忘了。”

“两者并不抵触。”范闲很认真说道:“对人好,不见得要事事依着他。百姓怎么知道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这种事情我们来做就成。”

“那为什么要做呢?”思思好奇问道。姑娘家出身贫寒,总期望少爷能说出些仁义的话来,这便是所谓女子心思难猜了。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人生喟叹?明儿就要入江南路了,快去睡去,水我自己会倒。”范闲笑着挥了挥手。

思思呵呵一笑,却依然望着他的双眼。她若单独在范闲面前时,总会有些不符下人身份的大胆。

范闲被缠的无奈,拍着大腿悠悠说道:“为什么要做?当然不是悲天悯人的原因……我可没有母亲那种胸怀,我只是希望天下太平,外疆无战事,内域无饥荒动乱,就算我要做一位富贵闲人,也要保证身边是个太平盛世,这样少爷我将来在三十岁就退休,才能享清福啊……说到底,我只是很自私的,着力在培养一个能让自己晚年幸福的环境。”

“少爷,退休是什么意思?”

“告老?三十岁就告老?虽然做不成宰相,但是至少也要成了国公才好回澹州吧?”思思大惊说道:“如今您已经是监察院提司,日后肯定是要接陈老大人的位子……这便不能再入朝阁,也不能亲掌军队,三十岁顶多是个二等侯。”

她苦着脸说道:“难道真准备三十岁就回澹州?这可怎么行?”

范闲没想到自己偶尔吐露的心声,竟是让丫头先急了起来,笑道:“也不见得回澹州啊,像什么北齐,东夷,南越,西蛮……甚至还有海那边的国度,咱们都得去逛逛,这才不虚此生。在草原上骑马,在大海上坐船,慢慢走着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