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还是离开了秦国。
哪怕是赵政,拽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也没有能改变这位老人的想法,荀子笑呵呵的看着不情愿的赵政,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俯下身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赵括并没有听清,他只看到赵政点着头。荀子要离开的消息很快就被众人所知道,即将登基的秦王异人也来拜见他。
异人哭红了双眼,他恭恭敬敬的坐在荀子的面前。
“大父,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曾嘱咐我,要像对待长辈那样对待您,不能对您有所怠慢……我这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您怎么就要急着离开呢?我听闻,儒者重孝,您应当成全我的孝行啊!”
“您错了!”荀子认真地说道:“您的大父,您的父亲之所以那样交代,是因为他们认定我留在秦国,是对秦国有利的事情,认为我可以帮助您来更好的辅佐秦国……可是我已经很老了,已经挺不直后背,嚼不动饭菜,并不能为秦国做出贡献……您如今要担任秦国的王,那么您最大的孝行,就应该是治理好秦国。”
荀子又说道:“我留在秦国,是不如一位农夫的,农夫尚且可以耕作,为秦国贡献出粮食……您与其想着挽留我,将我当作您的长辈,不如将秦国的百姓当作您的家人来对待,多为他们所着想,减轻他们的负担,不要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我听说:仁德之人的军队,集合起来就成为有组织的队伍;分散开来便成为整齐的行列。”
“伸展开来就像莫邪宝剑那长长的刃口,碰到它的就会被截断;向前冲刺就像莫邪宝剑那锐利的锋芒,阻挡它的就会被击溃;摆成圆形的阵势停留或排成方形的队列站住,就像磐石一样岿然不动,触犯它的就会头破血流,就会稀里哗啦地败退下来。”
“您应该要记住的事情事:不要杀害年老体弱的人,不要让士兵践踏庄稼毁掉农田,对不战而退的敌人不追擒,对抵抗的敌人不放过,对前来投顺的不抓起来当俘虏。凡是讨伐杀戮,不是去讨伐杀戮那百姓,而是去讨伐杀戮那扰乱百姓的人;百姓如果有保护那乱贼的,那么他也就是乱贼了。”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顺着我们的刀锋转身逃跑的就让他活命,对着我们的刀锋进行抵抗的就把他杀死,前来投顺的就赦免其罪。微子启归顺周朝而被封在宋国;曹触龙负隅顽抗而被斩首于军中。商王朝那些降服周朝的民众用来养身的物资,和周朝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所以近处的人歌颂周朝而且热爱周朝,远处的人竭尽全力地来投奔周朝。”
“即使是幽隐闭塞偏僻边远的国家,也无不前来归附而听从役使,并且喜欢周朝,四海之内就像一个家庭似的,凡是交通能到达的地方,没有谁不服从,这可以称作是人民的君长了……”
“我知道了。”异人朝着荀子俯身行礼,说道:“我登基之后,一定不会轻易的发动战争……”
“荒谬啊!”荀子非常的生气,他说道:“我所说的道理,君王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不要放过敌人,君王不要安排无能的人来担任将军,君王不要去发动没有意义的战争!秦国想要一王天下,这样的战争是没有意义的吗?您的将领像蒙,王这些人,他们是没有才能的吗?”
“君主不是不能作战,而是不能去打没有把握的仗,是不能让民众白白去送死!”
异人愣住了,他瞪大了双眼,荀子这是鼓励自己攻打其他国家?
“如果一个君王因为优柔寡断,而失去了战争最好的时机,本来付出一点代价就能取得胜利,因为君王迟疑的缘故,使得代价成倍,那这就是君王的过错了,同样的,如果一个君王在不符合时机的时候发动战争,牺牲了大量的人却没有得到收获,那这也是君王的过错!”
异人现在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拜访荀子。
荀子跟他说了很多,从担任君王应该要注意的,到如何完成兼并的三种办法。
异人恭敬的坐在荀子的面前,认真的听着他说完。
而跟着荀子离开的,还有公孙龙,公孙龙跟荀子一样,他也是要游历各地,增加自己的学识,多收一些弟子,继承自己的学说,他不能让名家中断在自己的手上,公孙龙倒是有些舍不得赵括这些人,不过,荀子的一番言语,还是让他下定了决心,荀子告诉他:名家在您之后就要灭亡了,这也是件好事。
这让公孙龙愤怒的跳了起来:儒家才要灭亡呢!!
不过,公孙龙认真的想了想,的确,自己的弟子不多,而继承了自己学说的,更是找不出一个,若是自己有一天逝世了,那自己的学说不就灭亡了吗?公孙龙下定了决心,要去传播自己的学说,而他的学说,在秦国是找不到传人的,因为秦人对这些不感兴趣,这大概也是荀子的想法,《礼》,《乐》这些,在秦国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学。
虽然他将这些内容都一股脑的教给了赵政,可是这个孩子,显然不适合来当自己的继承者,他注定是做不了学者的。
终于,荀子和公孙龙坐上了牛车,拿着秦王给他们的“通行证”,在咸阳城门,跟自己的友人告别,赵括看着面前的两位大学者,因为身边人的一一离去,赵括终于明白,在这个时代,一次的告别,很可能就会成为永远的告别,他不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看到这两位长者。
无论是叛逆的荀子,还是杠精公孙龙,都是他很喜欢,很尊敬的人。
不只是赵括,赵政也很舍不得他们。
赵政站在父亲的身边,揉着眼睛,而看到他的模样,荀子心里也有些动摇,赵括上前,无奈地说道:“我真的很想跟着你们去游历各地……传播自己的学说……可是,我在秦国做的试验田,即将就要看到成果……而且我的妻,子,母亲都在这里……”
“您正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荀子笑着眨了眨双眼,这才挥了挥手,牛车缓缓离开了。公孙龙看着荀子先一步离开,这才看着面前的赵括,认真地说道:“请您照顾好自己,我很期待与您的再次辩论……我这次,就是要参观各国的政治制度,改进名家的学说,让名家的学说能够拥有真正能施行的治国主张……”
“嗯,也请您照顾好自己,一路保重。”
荀子和公孙龙离开了,公孙龙摸着赵政的头,吩咐了很多,让他好好读书什么的。牛车渐渐远去,公孙龙数次回头,看着他们,笑着朝着他们挥手。
“父亲……”
“嗯?”
“我还能再看到他们吗?”
“当然能……你看他们两人,比我都要强壮……”
李斯站在一旁,有些惆怅的看着老师离开,又低下头来,看着老师所留下的竹简。
……
牛车过了函谷关,又过了上党,最后来到了韩国,韩国因为韩王愿意归顺秦国的缘故,得到了一段难得的和平,韩国没有再经历战争,韩人也就再次回到了耕地里,处处都能看到忙碌着的百姓,以及他们脸上的笑容,荀子和公孙龙在路上一直都在辩论着,他们从秦国的各项政治制度,谈到了未来的战事。
如今,又按着韩国的制度开始了辩论。
为他们驾车的驭者,都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这些时日里,光是听着他们的辩论,让他们觉得自己出来也能对各国的制度说上几句……荀子有些激动的训斥道:“您是多么的无知啊!!申不害的学说,怎么能说是一无用处呢?难道以典章制度治理国家,遏制贵族,公平公正的对待大臣,赏罚分明这些都是没有作用的吗?”
“您总是说名家的学说没有用处……可如今却为什么又要推崇申不害的学说呢?难道名家所提出的治国主张,就没有可用之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