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答道:“苦。”
“你觉得青县的百姓苦不苦?”她又问。
灰灰停顿了下,答:“苦。”
“那西南三郡的百姓苦不苦?”
灰灰:“……”
“你要做什么啊?”它不解道。
韶音回答:“我做过皇后,做过太后,曾执掌天下,你就当我是职业病犯了。”
灰灰:“……”
信她才有鬼。
但她要做什么,它根本拦不住。
也不劝了,反正劝也是白劝。
裴九凤一时半会儿倒没吩咐韶音什么,只将其他美人赶出了宫。
其他美人得知韶音没有出宫,一点也不羡慕,都觉得她傻——皇上压根不好女色,傻子才认为自己能得宠!
宫里一下子清净很多,对裴九凤而言。
起码那些令他不痛快的人走了。
天气愈发严寒,随着进入腊月,天上逐渐飘起了雪。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皇宫都被白茫茫覆盖,屋檐上、树枝上、地面上,都积了厚厚的雪。
宫人们忙着扫雪,裴九凤站在檐下望去,他目力极好,能看到宫人们累得满头大汗,心里不禁浮起担忧。
青县也下雪了吗?王大春买棉被了吗?若是也下雪了,他们原有的棉被可御不了寒。
这一晚,他躺在床上,心里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说道:“请送我入梦!”
他放心不下。
他要去看看她。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裴九凤心里一沉,心里狂喊:“孤要入梦!送孤入梦!”
在他几乎要喊出声音时,一股熟悉的水波涌过身体的感觉传来。
裴九凤欣喜地闭上眼,等待入梦。
不过瞬息之间,他便察觉到了变化。
空气变得冰寒,没有熏香的气息,也没有炭火燃烧的温暖,他几乎是从温暖如春的地方一瞬间送入冰窟。
裴九凤的心里打了个哆嗦,身体却没有,因为他此刻的身躯已经被冻僵了。
刚一动弹,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腿上传来,令裴九凤愕然!
立刻坐起身,掀开被子,看向自己的腿。
他清楚地记得,王大根的腿已经断了快三个月了,应当好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仍然绑得严严实实,而且痛不可当?!
“大春?!”他叫道。
四周一片寂静,好似家里就他一个,他下意识地就喊出声。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身躯一紧,攥了攥拳,喉咙变得艰涩起来。顿了顿,他重新攒起勇气,又叫道:“大春?大春?”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应,他便知道王大春不在家。
这么冷的天,她去哪里了?
腿上疼得厉害,不然他就出门找找了。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额头上传来痛意,伸手碰了一下,顿时疼得呲牙:“嘶!”
这一痛不要紧,他紧接着发现手臂也痛。袖子撸起,只见手臂上青色淤痕成片。他胸中怒意升腾,胸膛剧烈起伏,而后感受到肚腹也作痛不已。沉着脸,掀起衣衫,就见胸膛、肚子上几乎全是青紫。
脸色彻底沉下来。
是谁打了王大根?!
王大根已是如此,那王大春呢?
她虽然不是个温柔的姐姐,但却是个爱护弟弟的姐姐。王大根被打成这样,那她呢?岂不是更加严重?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慌!
不顾腿上的疼痛,他吃力地下床。
才一走动,便发觉身体虚弱无力,这感觉他熟悉,是常常吃不饱饭造成的。
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上次走的时候,王大春的手里捏着二十两银子,后来他的心腹送了王李二人赔偿的银子,应该更多才对。足够她还清债务,置备过冬所用,并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心急火燎,偏偏一条伤腿不能大幅度挪动,又急又气,刚刚挪到门口,就已经疼出了一头的汗。
他顾不得擦,一点一点往外挪。一手扶着门框,才挪出屋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灶边倒着一个身影,瞬间睁大眼睛,登时心肝俱裂:“大春?!”
灶膛里还烧着火,此刻柴火在灶膛口摇摇欲坠,只要裴九凤出来晚上一刻,火星就能掉在王大春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裴九凤急得,连腿痛都顾不得了,拖着一条伤腿,连蹦带跳地赶到灶边,顾不得烫手,弯腰一把拍开掉落的火星,而后抓起王大春的手臂,吃力地往后挪。
她身体是软的,这让裴九凤多少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活着。
远离了灶边,他终于察觉出腿上传来的尖锐疼痛,一时间差点晕过去。吸了口气,他缓缓坐下,将伤腿摆好,这才扶起王大春的脑袋,轻轻拍她的脸:“大春?王大春?”
她脸上红红的,摸起来滚烫。
不是被火烤的,而是发烧了。裴九凤心下后悔不迭,他为什么现在才来?如果他早点来,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也好帮他们避过。
又十分后怕。如果他大意一点,以为家里没人,便躺在床上不动,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王大春?
他抖着手,轻轻拍王大春的脸,王大春丝毫没有反应,已经是烧得昏迷了。
裴九凤才发现,她身上穿着一件短得露出手腕,薄得近乎没有棉花的棉衣。补丁遍布,还有几处勾破了小口子,补都没补。
穿得这么少,怎么可能不冻坏?
他咬着牙,站起身,拖着她往屋里走。
他伤着一条腿,自己走动都吃力,更不必说拖着一个昏迷的人。
裴九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人拖进去的。
进了屋子,他便没了力气。浑身发虚,腿都打摆子。他撑着一口气,挪到床边,将被子扯下来,而后一步步挪到王大春身边,将她裹住。
他没办法将她抱上床,只能把被子拿下来了。
“大春?”他又叫她,见她没有意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小脸被烧得通红,只觉她整个人比之前还瘦,一颗心仿佛被拧住,痛得直抖。
将她安顿好,他拖着一条伤腿又挪出屋子,走到灶边,看着尚未熄灭的灶膛,坐下来,慢慢往里填着柴禾。
锅里正煮着什么。
闻着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如果家里有好东西,王大春不会舍不得给弟弟煮。
他喉头哽动着,眼眶也发烫,等到视线渐渐模糊,他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
捡起柴禾,继续往里填。
这会儿有口热乎的,能救王大春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