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2 / 2)

她是带着太后的旨意亲自过来的。

木淮郡主听着孟怀王妃的话,脸色逐渐坚定下来,很快便请求离开京城,回到封地。正始帝自然应允,还拨出一百护卫去护送她回去。

随着木淮郡主的离开,虚怀王府就像是被抹除了一般,再无人提起。

即便是之前最是愤慨的那一撮,也无人敢说话。

……他们不敢承担将怪物亲自释放的责任。

宫内,正在读书的大皇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看向站在他跟前的师傅,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傅,若君主残暴无度,无解乎?”

大皇子问出这样的话,便是逾距。

可是恰好,他的师傅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他笑眯眯地将手里拿着的卷轴放下来,在大皇子的面前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若是寻常,自然有法可解。可若是一人可为明君,也可为暴君,那自然无解。”

他立在大皇子的身前,笑眯眯地说道“你可知道,陛下在让臣过来前,说了什么吗?”

大皇子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即便他看起来笑眯眯的,也藏不住他一肚子坏水。

年轻男子看大皇子没有回答,也不以为意,笑着说道“陛下说,世间之事无不可言道,对你也是如此。”

这话,便是因为外界认为大皇子不招惹陛下喜欢,所以,正始帝才事先警告了这个要成为大皇子师傅的人。

可这是关爱吗?

眼前这一大一小的脸色都各不相同。

即便大皇子再是早慧,如今他只是个孩童。

他说“他只是不怕。”

正始帝只是毫无畏惧。

既然他主动提起了此事,便是不忌惮有人教授大皇子任何学识,若是藏私,反倒是弄巧成拙。

正是因为无所畏惧,方才毫不在意,有着如此强大的自信,一般不是假大空的憨货,便是不可为敌的枭雄。

而谁敢认为正始帝是憨货?

大皇子的手指冰凉,并不在乎他的心思被人勘破,“他总会老。”

师傅仰头大笑,笑声透着浓浓趣味,“你说得不错,他总会老。”手指按在桌上,他弯着眉眼,“可你也不是不能死。”

他拍了拍大皇子的头,淡笑着说道“小打小闹没什么问题,但可别将你父皇真的惹恼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露出几分幽深。

“他才是真正无法无天的人。”

有顾忌的人,才有软肋。

可这位陛下,如今看起来的软肋……

扫射了一圈,却是没有几何。

即便是有,如太后,那秦王也不是说杀就杀?

有谁敢问过秦王的尸体……究竟如何吗?听说运出去的时候,就连白布都是软塌的,谁也不敢掀开。

无法无天,无所畏惧。

彻头彻尾的疯魔。

与陛下这样的人对上,真才叫没有活路。

“……如今边关未平,四海内又接连出事,若是压不下呢?”

难以想象,这是五岁的大皇子会问出来的问题。

皇子师傅的眼神微动,心中更是感慨,果然皇室里头,就没有谁是真正的无用。他将藏在袖子里的舆图取出来,摆在大皇子的面前。

在这张略显粗糙的舆图上,已经被人圈出来几个地方。

细看就知道,一个是广平,一个是清河,还有已经被波及到的虚怀,还有更远一点的一个州。

这是如今逐渐受灾的地方。

除了朱笔圈出来的这些,另外还有别的,正画在了南面,那像是箭头投射过去的几条线,有人在边上细细地写了几个姓。

大皇子第一眼看中的,便是“赵”。

这是一个稍显没落的世家,正在广平王的封地内。

如今,已是南逃。

再看左右,也是世家的名讳,都不是那些顶尖的名号,却是有些没落,再透着少许陌生。可是一个世家便是扎根在一处,一旦举家南逃,那就是背井离乡了。

“……清河王?”

“不错,清河王被逼到绝境,已经开始掠夺乡民,欺压世家,所以不堪受辱的世家都跑了,如今正有三四家。”皇子师傅点了点舆图,声音低沉下来,“你觉得是祸事?”

“难道不是?”大皇子蹙眉。

皇子师傅再一次笑了起来,眼底透着揶揄的神色,摇头说道“你所以为的祸事,却是陛下亲手造成的。如今事态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怎可能是祸事?”

大皇子的脸色有些难看,皱着小眉头说道“难道他就不怕引火烧身?”

一着不慎,就彻底翻不了身。

“他有何惧?”皇子师傅摸着大皇子的小脑袋,幽幽地说道,“你们便是没看透……他并不在乎。”

不在乎皇室,不在乎子嗣,不在乎天下。

既然先帝要一个开明的世间,既然莫惊春想要海清河晏,那他便努努力,而这努力的过程中会牺牲什么……那不过是阵痛而已。

即便在这其中倾塌的人包括他自身……那又如何?

他来过,痛快过。

这些忤逆的话,皇子师傅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的老师是朝中大儒,一直都刻板守礼,怎么会跟许伯衡,教出陛下这样的学生?

陛下敢叫他们一声老师,他可不敢认为陛下是师兄。

这皇宫之下,究竟有多少怨魂?

无人知道。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城西,正在大兴土木的正是之前烧毁的那条街。

有些百姓在那一夜没逃出来,葬身在火海里,如今正在官府的安排下,开始修建房屋。一些还没有彻底烧毁的木料瓦石都会被捡起来,丢到一边去。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刚刚明明放在这里的!”

两个半大孩子在街角打架,两边都扭在一起,谁也不肯认输。

他们也是来捡东西的。

但他们不是为了修筑房屋,而是为了找出来一些还可以用的东西,或是去买,或是拿来自己用,也是不错。但是来来回回这么多趟,也不可能一直将东西带在身上。所以这些孩子们都会划分地盘,自己的地盘上放自己的东西。

这两人打起来,就是因为一个认为自己的东西被偷走了,另外一个嚷嚷着自己压根没动。打到引起了官兵的注意,其他围观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倒是留下他们两人跑在后面,险些就要被抓了。

毕竟他们偷偷拿走的这些东西,本质上也还是属于这条街道受灾的街坊的。

刚才被诬陷偷东西的半大孩子机灵地拐入幽深的巷口,最终逃脱了被盯梢的可能。他怀里藏着两小块被火融化的银块,很小,很不起眼,但那也是银子!

所以平时他被打了也无妨,这一次却是不肯相让。

他小心翼翼地揣着这东西去仁春堂买了药,然后又去买了两个大包子,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去。

只是还没等他跑进巷子尾,就听到里面有着细微的动静。

他神色微变,脚步变得轻微,然后小心翼翼地蹭了过去,贴着墙根听话。

这是他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这样听声音,反而更清楚,也不用冒险。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且等等,浩儿还没回来。”

“你是疯了吗?你是伪装久了,真以为你是他娘亲?你莫要忘了,你有一双好手。若是出事了,主人可不会放过你真正的家人!”

“可是……”

“没有可是!他是好运,没在这时候出现,不然我也是要一刀杀了他,以绝后患!”

那男人凶狠的话,吓得这半大孩子不敢出头,躲在墙根下,一点、一点地挪出去。

“如今主人已经离开京城,我等切不可落后。今晚就出城,如果你再拖延下去……”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见,整个人正着急忙慌地夺路而逃,那踉跄可怜的姿态,就仿佛身后有恶虎扑食。

浩儿连着奔逃出了几个坊市,整个栽倒在道上,膝盖蹭破了皮,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两个大包子掉了出来。他看着这包子,突然落下泪来,一边哭一边呜咽着大口咬下来,有点凉的肉馅特别香,安抚了几乎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

他的泪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又混着包子皮吃了下去。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他惨叫出声,猛地蹦跶起来。

没过多久,这个叫浩儿的,便出现在了袁鹤鸣的面前。

说是面前或许不太妥当,是他面前的刑房。

负责的人却不是他。

袁鹤鸣捏着一张透着血痕的纸,皱着眉头说道“今儿是谁负责刑讯的?以为都是在柳存剑那呢?下手干脆点,别弄得脏兮兮的。”

就这供述上,还有个手印,这像什么话?

他打量了一眼新鲜出炉的口供,放在边上,抵着额头无奈地说道“刚带进去的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被红岫收养的孤儿,与她一起生活了两年。属下是觉得,他或许会知道点什么。”

袁鹤鸣微蹙眉头,看了眼那人,再看着刚刚的口供,若有所思。

红岫是他们根据之前杨天和的行踪,追到京城外的别院后,再一一探寻出来的根脚。趁着有些还没有转移出京,都被他们一一循着痕迹追根究底。

红岫,还有刚刚逃跑不成被弄死的男人,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袁鹤鸣越往下挖,倒是越发觉得,若是……这一切真的跟明春王有关的话,那这位王爷所展露出来的性格却跟外界所知道的全然不同。

他仿佛看到了一头野心勃勃的雄狮,正在伺机挑战帝位的尊严。

“头儿,那浩儿所知道的不多。只清楚红岫每月十三都会出去看病,然后让他去仁春堂买药。每次买药的日期,也是固定的。然后再把药送去两条街道外的一户人家。刚刚已经派人过去了。还有,红岫的手指之所以都是茧子,是因为她偶尔会做点活计补贴家用,她的手很巧,只是在浩儿面前一直表现得卧床不起,所以才一直没怎么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