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霄的视线也正好落下。
二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先开口。
反是元三思笑道:“你们不过才分开一会儿,怎么倒像是半辈子没见似的?”
崔不去望着凤霄:“我希望由凤二府主,而非旁人,来告诉我这个答案。”
凤霄的表情很淡——无笑,无嘲讽,亦无幸灾乐祸,他的眼神更是淡漠,没了之前时不时喜欢捉弄调侃崔不去的轻佻,也没了常常沉迷揽镜自照的意气风发,浮现出一种近乎平静的淡漠,宛如崔不去仅仅是与他擦身而过的陌路人,丝毫不值得他去多看上一眼。
他终于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是。”
崔不去:“来到博陵之前,就已经是?”
凤霄:“是。”
崔不去:“清荔园谋反那夜,你非要上我马车,又凑巧与元三思交手,救我一命,也是?”
凤霄:“是。”
崔不去:“投名状是我,那么你得到的好处呢?能够让凤二府主甘愿加入云海十三楼,一定不是一般的好处吧?”
凤霄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崔不去看出来了,那仿佛是怜悯,对失败者和被欺骗者的怜悯。
这让崔不去的喉咙有些发痒,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却依旧在内室回响。
“如今的魔门三宗,合欢宗、浣月宗,以及我任宗主的法镜宗,在多年以前,其实都同属一门,当时的魔门宗师崔由妄,乃魔门第一人,也是天下第一人。”凤霄道。
崔不去此时的表情竟还很平静,甚至微微点头:“略有耳闻。”
他身遭背叛,四面楚歌,却依旧没有乱了分寸,至少,表面看起来还没有。
范耘看在眼里,暗暗叹息。
若是可以选择,他自然也不想用这种方法来收服崔不去,但对方心智极高,又不是轻易认输之人,若非出其不意,以势压人,让他遭逢巨变,反应不及,再趁势收服的话,几乎不可能拉拢崔不去入云海十三楼。
当然,杀了崔不去还更容易些,但人才难得,得崔不去,如虎添翼,范耘希望能尽力为自己效忠的人笼络更多人才,而非以杀开道。
凤霄:“崔由妄生前曾留下一门武功,可移魂换血,重铸经脉,名为炼玉,只是后来这门武功随着崔由妄死去而式微,并未留下任何记载。昔日我师座下有徒三人,除了广陵散与我,还有一位小师妹,几年前,小师妹因故受了重伤,世间药石罔医,唯有炼玉功可救小师妹。我入解剑府的初衷,也正是为此。”
元三思从旁补充:“正好楼主昔日收罗天下武功典籍,其中就有流失依旧的炼玉功,此功分为上下两部,凤府主得了上部之后,在他小师妹身上试用,果然有用。”
听至此处,崔不去自然已经完全明白了,他颔首道:“所以为了得到下部,你就以出卖我为投名状,加入云海十三楼。若我不是这故事中的可怜虫,我定会为凤府主的深情所感动。”
凤霄:“没有我,这个局你也脱身不了,只是他们怕我不是真心加入,所以拿你来作考验,如果连你都能被我卖了,那他们自然就放心了。”
崔不去露出嘲弄的神色:“没想到我在凤府主心中的分量还挺重要。”
凤霄蹲下身,与他平视:“你错了,不是你重要,是你所代表的左月使,这个身份重要。说实话,这次出奇顺利,我也很意外,你本来应该带更多的人出来,最起码再加上一个乔仙,或长孙,也许我没那么容易能得手,但你却只带了两个跑腿的左月卫,就放心地与我出来了。这是不是说明,你对我的信任,已经到了足够以命相托的地步?”
崔不去没有说话,只是咳嗽,支棱在蒲团上的手越发冷白,背脊挺直,几乎一折就断。
他咳嗽是常有的事,但咳得多了,连带肺腑也如火烧一般,阵阵灼痛。
身体越冷,体内却越烧得炙热,顺着心口蔓延到经脉各处,如燃烧枯草的熊熊烈火,将嫩绿化为飞灰,焚尽天地万物,世间热血心肠。
他无须回答,凤霄已经明白了。
凤霄笑起来,捏住崔不去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范先生说你外冷内热,外是冰雪相,内有热血心,我原还不信。如今,信了。”
说罢,凤霄面露讥诮:“可惜,尊使这难得的信任,错付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凤霄:等等,四十米大刀先别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