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本心(2 / 2)

阳光下魏瑄手脚冰凉。

“求而不得始成心魔,即使你不修炼秘术,你也会疯。”

黑袍人的话字字穿心,“你是大夏皇族,你身上有朔王的血脉。而你心中的执念,恐怕会比他更深。”

他无声地笑了笑,“你来玄门清修,效果如何?”

魏瑄咬了咬薄唇。

他为化解心魔,修炼玄法,却深感气行滞塞不畅,进展缓慢。

他为放下红尘,清心寡欲,读遍藏书阁里先贤的书,在幽玄深奥之中,唯识寂寞,难得真谛。越想忘记那人,思念却如离离青草,哪怕春风不渡,也弥漫了三千世界。

黑袍人道:“我就直说了吧,当初谢映之提出修行玄法以化解心魔,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只是让你试试对吗?”

“当然他还有一层目的,就是通过修炼玄法,将你困于玄门,以免你干扰他在中原的布局,他做事永远都不止有一层目的。”

魏瑄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目的?”

“因为我惜才。”黑袍人道,

“苍冥族自从百年前一战后人才凋敝,大夏皇族的子嗣更是所剩无几,族内若论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舅公。”

魏瑄一时胸闷,正色道:“我是先帝之子,大雍皇帝之弟。”

黑袍人无所谓道:“承不承认你都是大夏皇族的后裔,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看看你现在,你被玄门折腾成什么样了?”

说罢他随手在琴弦上一拂。

一阵水波般的琴声排山倒海而来。

魏瑄猝不及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贯倒在地,动弹不得。越是挣扎,膝盖都陷入了泥地里。

黑袍人步步逼近,“西征的时候,你尚敢和我一战,现在呢?”

林间,乌云遮住了日光,风影飘摇。

当年野虎岭风雪中,那种强烈的威胁感再一次笼罩住了魏瑄,无法战胜,无法躲避,如临大敌,压迫得他动弹不得。

纯黑的袍服如夜色拂过眼底。

黑袍人冷漠道:“现在的你,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别人。”

魏瑄下颌磕在硬土上,攥紧的指缝里都是泥灰草屑。

他曾经拼命地想变强,不惜修行秘术,只为在这虎狼环侍的乱世里,守护一个人,但讽刺的是,到头来,他却怕自己真的变强了,成了虎狼。

如果变强就会发疯,会伤害到萧暥,他宁可这辈子都当一个废物。

黑袍人叹道:“世间最困苦的不是天生怯懦,而是强者落难,潜龙在渊。”

他淡淡看了魏瑄一眼,明明刚强,却要伏弱,明明可冲霄凌云,却要自折羽翼,跌到尘埃里。

魏瑄趴在地上,背上如负重峦,压得他每一寸骨骼都在疼痛,鼻间满是泥土青草的气息,他惨然苦笑。

“西征的时候,月神庙冲霄而起的玄火,那才是你该有的样子!”黑袍人微微提高声调,颇为怒其不争,“这一年来,你看看你变成什么样了?暮气沉沉,心事重重,才十七岁就老气横秋。”

黑袍人俯下身,有力的手指扳起他的下巴,“我不想看到大夏皇族的后裔被玄门如此对待。”

他沉声道,“这让我痛心。”

随即一拂袖撤了力,魏瑄顿时觉得背上的千钧重压消失了。

黑袍人慨然道:“晓月清霜,孤灯长夜,暮鼓晨钟,苍颜华发。这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余生,就是你想要的?”

林间松风阵阵,将他的声音拉得悠长。

魏瑄默默站起身,一言不发用手背抹了把脸。

他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乱世如黑夜,心魔如梦魇。那人是他荒寒枯寂一生中,唯一的一抹暖色。

当年变强是为了萧暥,如今守弱也是为他。

前世悔断肝肠,换今生再无后悔!

黑袍人看他这副倔强的样子,倒有些骨气,递给他一块巾帕,“你畏心魔如虎狼到底为什么?”

魏瑄没有接,薄唇紧抿成一线。

“不想说就算了。”黑袍人兴趣缺缺,

“但我告诉你,修玄法治不好你的心魔,就如同洪水泛滥之时,只能疏,不能堵。心魔因欲而起,玄门之法是灭欲,那就是堵。堵不住怎么办?灭不了欲又如何?他们就毫无办法了,最后你就只能在玄门青灯古卷困守一生,像孙适那样。实在迂腐。”

魏瑄心中一沉,他想起墨辞也曾经跟他说过,疏导之类的话。

他不由问:“怎么疏导?”

黑袍人坦言道:“这你不用问我,因为无论是我还是谢映之,都不治好你的心魔,能治好你的,只有你自己。”

他点了点魏瑄的心口,“追随本心。”

魏瑄心中陡然一震。

黑袍人道:“但我倒可以告诉你,为何修炼秘术越强越疯。”

“修秘术需要激情和欲望,而在欲望得不到满足,情绪得不到纾解时,就会生出执念、心魔。”

“若有所求,便去追寻,有所欲,便去实现,如此,修炼秘术不但不会让你发疯,只会让你愈来愈强。”

魏瑄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追随本心,追求心中所求?

黑袍人字字明犀,“记住,求而不得,才会疯。得偿所愿,便不会疯。”

***

魏瑄回到玄门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

一进门就见墨辞坐在他书案上,百无聊赖地摆玩着他那个狐狸面具。这是他来玄门的时候带的唯一的行李。

“这都碎成渣了吧,怎么修好的?看不出你手挺巧的啊?”墨辞好奇道。

魏瑄一把取回那个狐狸面具,拿袖子擦了擦。

“哎?”这小子还嫌弃他了,墨辞道:“别擦了,你那袖子还没有我鞋底干净。”

他手中空空地怪没意思,“你不是下山见相好的了吗?怎么回来一身泥巴,这是下山种地了?”

魏瑄打了桶凉水,认真擦了把脸,觉得头脑都清醒了不少,又把汗巾浸在盆里:“麻烦你回避一下。”

“喂,怎么跟师父说话的?”墨辞偏着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师父?”

魏瑄心中咯噔一下,但他反应极快,不动声色道:“你刚才还说我是下山私会相好的了吗?”

他转身利落地脱了上衫,露出后背干净利落的肌肉线条,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少年的清透感,“我就算真好男风,也不会跟师父相好的。所以,麻烦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墨辞罕见地被怼地一噎,看不出这小子嘴尖利的,一边不情不愿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哦,齐师姐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

魏瑄找了套干净的衣衫换上,拔足而出。

片刻后,魏瑄将黑袍人教他的方式说与齐意初听,齐意初惊异道,“这许是外邦之古法,倒是另辟蹊径,你从哪里得来的?”

魏瑄当然不能说是黑袍人告诉他的,便道,“我西征的时候,在一本古书里看到的,不知道是否可用?”

“此法可行。”齐意初凝思道,“只是你这个方子似乎不全,我需要再细细推敲。”

“我回去也再想想,许还能把下半部分想起来。”魏瑄心里计算着,再去泠雪草堂一两趟,应该就能将整个方法补全了。

只是这期间,他每一天都像行走在悬崖巅。

为了得到这个栽培千叶冰蓝的方法,他把整个玄门置于了危险之中。

如今,谢映之远在大梁,卫宛又率领一大半破妄以上的弟子在外,玄门此刻是空门大开,门内只有墨辞、齐意初、青锋等和一大群初蒙弟子。

但他又不能把黑袍人在葭风的消息告诉齐意初和墨辞,他们一定会通知卫宛。卫宛知道后必然率众弟子杀回来,围剿泠雪草堂,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那么余下部分的千叶冰蓝的栽培方子就没有指望了。

所以他选择了隐瞒不报,这行为已经和叛徒无异。

虽然,据魏瑄这段时间的观察来判断,黑袍人的目标应该不是玄门,否则他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而应该是像前番孙适事件那样,利用玄门内乱,发动出其不意的奇袭。雷戟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黑袍人都没有趁机出手,说明他的目标不是玄门。

所以,魏瑄便赌一把。

但万一他赌输了,那么他只有拼了命守护山门,以死谢罪。

他赌上了玄门的安危和自己的性命,无论如何,千叶冰蓝的栽培方法,他必须得到。萧暥拖不了那么久,能早一天让千叶冰蓝开花都是好的。

齐意初见他转身出去时目光幽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齐意初记得魏瑄曾经说,‘他是乱世中的火焰,若燃尽了,便是长夜。’‘我想,留住他。’

齐意初心中微叹,如果那人像寒夜幽窗前的烛火,这孩子就像是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

谢映之让她指导化解魏瑄的心结,怕也是明知无用,却也无奈之举。

这哪里是心魔,这是乱世中的倚赖,是沙场上的生死托付,是那个孩子在这飘摇风雨中,唯一的温暖,甚至是年少初萌的情爱……

齐意初挑亮灯,开始推敲着魏瑄留下的古法。

她秀眉深蹙,她知道这个所谓的古法来路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传当年大夏皇室精通各种奇花异木的栽培……她也看出魏瑄有所隐瞒,但她已不想深究来源,只要是能治好萧暥的噬心咒。

就在这时弟子来报,“师父,青锋师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