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只渡鸦拍着翅膀,飞落到空枝上。
余先生抬手娴熟地解开信筒,取出卷起的信。
信中,主君让他不遗余力地扶植漠北之王,随信还附着一份用密书所写的配方。
余先生浑浊的眼中闪现一丝异色,他快速看完配方默记于心,那张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变成一堆焦灰。
***
江州,永安城,正月初五。也是江州一带迎新祈福的春夕节。
入夜,公侯府里张灯结彩,一改平日的肃穆。大堂上传来丝竹之声,回廊上穿梭着托着果盘珍肴佳酿、衣着华彩的侍女。
因为魏燮方宁之事,除夕没有设家宴,所以太夫人打算补一场家宴,请方家族人一聚。除了容颜被毁、不便露面的方宁,其他方家子弟都来了。
至于魏氏,只请了魏曦的父亲魏远,也是魏西陵的堂叔。其含义不言自明。借着这次家宴,老夫人要将两家一直非常关注的联姻之事定下来。
在魏曦和方娴联姻之后,魏西陵就会立即委派魏曦掌管要职,一年内逐步接手江州财政,包括部分后勤军备的事情也将一并交给魏曦。方娴的弟弟方澈也将出任少史,掌管庶务。
太夫人意味深长道:“西陵,你的兄弟们也都长大了,这江州七十二郡的重担,让他们给你分担一些,你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
魏西陵凝眉:“太奶奶费心了。”
他很清楚这一系列建州的人事任命,必然引起方胤的警觉。今晚这场家宴恐怕是玄机重重,各怀心思。
一直以来,方胤作为方家的族长,掌握着江州一大半的财政,甚至以筹措军费之事暗中向他施压。方宁出事后,方胤立即又提出了让方姣联姻,以便将来出任方家族长。继续掌握江州的财政大权。
北伐大战之前,这种局面必须改变,否则将来他大军在外,江州若不稳,就很被动了。
此番魏曦和方娴的联姻,实际上是借此提拔和培养魏曦和方澈,担当起江州的财政和庶务,也奠定此后江州的格局。
以方胤敏锐的嗅觉,必然知道魏西陵在有意在方家内,扶植方澈这一支。方胤也一定会准备应对之策。
而且有一个细节让魏西陵留心。
原本他打算将家宴设在上元夜,那时萧暥也离开江州了。但是方胤却说初六后就要去秣陵赴士林的新年雅集,一去就是半月有余,所以,家宴最终选在春夕。
为了以防今晚的家宴旁生枝节,魏西陵让刘武亲自带兵卫侍。任何人不得进入后堂。
这些魏西陵都没有跟萧暥提及,江州的内政事务萧暥也不会过问,更何况方家一直认为萧暥害死方皇后,对他恨之入骨。
入夜后,他就老老实实窝在魏西陵的书房里撸猫。
他一边撸猫一边胡思乱想:魏西陵这会儿恐怕正在和那些心怀叵测的老头子们周旋。一会儿又想到,方胤会不会又变着法子刁难魏西陵吧?就像上一回握着江州的财政命脉逼着他联姻,方宁一心想让魏西陵当他姐夫,魏西陵是太夫人的外孙,方宁的姐姐是太夫人的孙女,他们搁现代算近亲结婚了吧?
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想西想。苏苏的毛被他顺来倒去地薅。
加上这人也不好好撸猫,甚是随心所欲,一会儿揉耳朵,一会儿挠脑袋,一会儿搓尾巴。可惜了那手指修长如玉,却跟螃蟹似的。
苏苏忍无可忍,翻身抱住那白皙的手,张嘴就要报复性地啃,就在这时,门开了,一道微凉的目光静静落了下来。
苏苏毛一竖,像是受了巨大的威胁,嗖地跳窗而逃了。
魏瑄将食匣里的菜一样样拿出来搁在桌上,墨澈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将军,我做了几个家常菜。”
明天萧暥就要启程回大梁了。魏西陵会送他到江陵渡口。
他就不送了,今晚就是告别。
桌案上都是萧暥平日里爱吃的菜,下一回为他做菜,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谢映之没明说,但魏瑄心思何等透彻。秘术和玄术是两种相悖而行的修炼方式,古往今来,几乎无人能同时修成。如果他无法修成,那就只能在暗无天日的断云崖度此余生。
“阿季,玄门一入深似海。”萧暥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是很久以前,初夏梅雨落在湖心,红尘里的一场漫醉,他也跟谁说过类似的话,
萧暥道:“你可想好了?”
在他看来,进玄门跟出家差不多了。
“想好了。”魏瑄笑得灿烂,
他早就想好了,无论前途风雨晦暗,坎坷艰险,他只想好好度过和那人相聚的每一刻,珍惜这点滴锱铢的时光。
一餐饭的时间很短,魏瑄闲说着将这些日子的见闻,那双眸子清澈剔透,笑得无忧无虑,仿佛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战火和离难。
吃完晚餐,魏瑄起身收拾了盘盏,轻声道,“明晨就要启程,将军早些休息。”
他就像平时一样转身出门,中庭月色如霜洒落一身。
“阿季。”萧暥忽然叫住他,“我以前跟你说过,大梁的上元夜满城灯火不熄,要带你去玩来着。”
月光下魏瑄的身形忽然晃了下。当年说的话,他居然还记得。
萧暥的声音清悦,“今天是春夕,永安城比大梁热闹多了。”
西征之后,他总觉得魏瑄跟他疏离了,他不知道溯回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像一个错过了孩子成长的老父亲般,想尽力去弥补些什么。
而且过了年,孩子就要进玄门,他总觉跟出家似的。所以他想趁着今晚,带孩子出去逛逛。
“永安城里的好地方我都知道,我带你去。”他说着眨眨眼睛,关键是,“阿季,你带钱了吗?”
……
公侯府的后院对着一条僻静的街道,萧暥轻车熟路地避过守卫,悄然出了府。
魏瑄回头看着外松内紧、戒备森严的公侯府,还是有些犹豫,“将军,这样妥当吗?”
“没事。”他又不是第一回跑路了,“你皇叔这会儿忙着,我们玩一个时辰就回来,他不知道。”
等回来时,方家那些人也刚好离开。萧暥实在不想万一撞见他们。又要拉仇恨、出乱子。
冬夜还有些寒冷,萧暥裹着披风,远处烟花映亮了夜空,永安城琳琅满目的街市,繁盛绚丽的华灯,隔着多年的岁月,正向他缓缓展开。
街角有一棵苍虬的老槐,寒风里一片枯叶飘落在青粼粼的石板路上。乌云遮蔽了月光,一部马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