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策论(2 / 2)

其实此刻不但是文昌阁内。

文昌阁外也已经停满了马车,连绵秋雨中,到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各个道路口都拥堵得水泄不通。

大梁城万人空巷,人们冒着大雨等待,就盼一睹谢玄首谪仙风仪。

此种盛况,和当年的冬日雅集别无二致。

只是在雨中等了一个多时辰,谢先生还是仙踪难觅。

卫宛静静看了一眼谢映之。有时候他真是不明白他这个师弟的心思。

谢映之既然以萧暥的身份前来,那么‘谢玄首’必然不可能到场了。既然如此,当时邀约的帖子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拒绝。

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就让人对他会参加文昌阁策论抱有希望。

如今文昌阁外人满为患,有很多外郡士人不远千里赶来大梁,冒着大雨,等着一睹谢先生风采。

谢映之似乎是故意把所有人都吸引来文昌阁,但他又不现身。这简直就是整人了。

卫宛摇头,真是胡闹。还是谢映之觉得很有趣?

辰时将近,策论就要开始。

看来谢玄首是真的不来了……

文昌阁四下此起彼伏窃窃低语,还夹杂着摇头叹息,以及还有人不死心地望着门外的连天雨幕。

卫宛借着起身之际,低声道,“既不能至,何让人空等?”

谢映之明知故问:“我不是来了么。”

卫宛皱眉。

诡辩。

言外之意,他看似不来,其实来了。

所以这邀约的帖子没错,谢映之的答复也没错。

卫宛见时辰已道,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宣布道:“策论开始,第一个论题……”

“谢先生还没有来,是不是再等等。”涵青堂的堂主廖原扬声道,

涵青堂这群人一直将谢映之视为天下士林之标杆,九州名士之楷模,不少人今天也是冲着谢映之来的。

卫宛严肃地看了谢映之一眼。

接着,就听堂上有人冷笑道,“诸君空等罢了,其实我就早知道谢玄首一定不会来。”

谢映之循声望去,是朱璧居的名士郑绮。

“为何?”立即有人问道。

郑绮挑嘴笑了下,“谢玄首云中白鹤,世上谪仙。孤高俊逸,纤尘不染。而我们这大堂里的灰尘都没有打扫干净,白鹤又怎么会来。”

哦——

原来如此。

座中的名士文人都是听话听音的人精,本就一杯茶都能辨出十八般滋味,他这话一出,他们当然一听就明白了。

有萧暥这种声名狼藉的乱臣贼子在,谢映之怎么可能跟他同堂。

如果说谢映之如皎月清霜,不染尘埃,那么萧暥就是房梁上的灰尘,雪地里的泥垢。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叹气,摇头。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尖刻又抓不住把柄的低语,大多是指桑骂槐。

谢映之明显感觉到射向他的目光中带有明显的冷眼和暗嘲。

他太熟悉士林中这群酸儒的秉性了,忽然有些同情他那位主公,真是无论什么倒霉事都能往他身上扯。

这些文人们对他的恶意和成见居然深至如此。

这么想来,真是可怜。谢映之心道。

如果今天不是他,是萧暥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会儿胸中憋出的这口血怕是又只能往肚子里咽。

面对满堂的阴阳怪气的叹谓和抱怨。谢映之不紧不慢道,“谢玄首已经来了,郑先生何出此言?”

郑绮诧异四顾:“敢问先生何在?”

谢映之道,“卫夫子乃谢先生师兄,谢先生曾言,卫夫子至,即他至,是不是这样,卫夫子?”

卫宛一蹙眉,又在诡辩。

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不动声色点了下头。

卫宛以严苛出名,他这板着张脸在堂上一坐,四周嗡嗡窃窃的低语声这才都被压了下去。

而那一头,容绪只是想开场搓一搓萧暥的锐气,见这也差不多了,暗示意郑绮不要再挑事。反正待会儿就有精彩的好戏,现在先放他一马。

策论的第一题是论通商。

萧暥定此题的本意是因为尚元城建成之后起,虽然已经运转顺畅,也源源不断为他赚取军费,但是缺口还是很大。跟北宫达这东北熊相比,他还是只穷得掉毛的狐狸。

怎么搞活经济,他需要人才。

谁料这个议题刚一出,立即有人道,“通商我觉得可行,但我认为,首先不可以百姓之血泪来赚取金银。”

这话一抛出来,举座哗然。

谢映之心中微微一顿,果然……

杨覆装模作样立即拍案道,“放肆,萧将军造尚元城,是为了富国强兵,怎么就成了迫害百姓赚取金银?”

池铭拱手道:“学生不敢,尚元城落成后,除夕夜撷芳阁举办盛会,吸引九州的达官显贵前来游玩,萧将军赚的金银无数。但后来撷芳阁不明失火,为救阁内受困的贵人们,萧将军调动大军,兵围撷芳阁,因当时真是除夕灯会,街道上观灯的百姓拥挤堵塞道路,萧将军下令让军队驱散百姓,于是无数手无寸铁之百姓惨遭屠戮,撷芳阁前血流漂杵,哀声百里……”

谢映之想起来了,当时明华宗成千上万的信徒拥堵在撷芳阁外,阻止云越率军冲进去救人。云越和魏瑄等人血战至只剩数十人,被暴徒团团包围。

怎么到了他们那里,围剿明华宗暴徒,就变成军队屠戮无辜百姓了?

但他并不急于辩解,这只是个开端,还有后招。

旁边的云渊静静道,“除夕夜之事,乃明华宗之暴徒袭击撷芳阁,萧将军下令围剿暴徒,何来无辜百姓之说。”

云渊德高望重。他一发话,堂上顿时喧声一静。

池铭没料到云渊会出面说话,他暗中看向杨覆,杨覆朝他摇首示意稍安勿躁。

心道池铭不行,说话有失严密,他刚才的话无意间就把云越拖下水,云渊即使出于护犊,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看向江浔。

江浔理了理袍服,拱手道,“在下江浔,请问萧将军,为了打通商路,你穷兵黩武攻占襄州,而襄州牧朱优并没有招惹你,襄州百姓又何辜?”

谢映之心道,又一个。

其实攻下襄州更大的利益在于军事战略,这些文人是不会懂的,既然他们提到通商,倒不如让所有人认为,那下襄州只是为了开通商路。

见谢映之默认了,江浔不依不饶继续道:“传闻将军在襄州,还勾结山匪,成了黄龙寨的大当家?”

谢映之道,“我收编了黄龙寨的山匪。并非勾结。”

谢映之说的是收编,等同于招安。和勾结山匪大相径庭。

但这话一说,堂中依旧一片哗然责难之声。

江浔咄咄逼人道,“既然萧将军承认收编广原岭将贼寇入军队,萧将军难道不知这些人纪律败坏,烧杀抢掠,将军还想要养匪为兵?”

谢映之没有急于辩白,而是静静掠了眼一边的杨覆。

杨覆垂着眼皮,一副老僧入定,置身物外之状。

“江兄,萧将军说的是收编,收编即招安,而朝廷本来就有招安之策,当年孝景皇帝就曾经招安过广原岭的山匪,我认为萧将军此举没有什么不妥。”堂上一道文雅的声音道,

杨覆的眼袋动了动。还居然有人为萧暥辩白?

谢映之循声看去,那是一名容貌清秀的士子,正是颜翊。

看来堂上泱泱诸君,还是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

一边的池铭冷笑斜目,讽刺道,“孝景帝文成武德,铸就大成年间盛世,你把萧将军和孝景先帝比是什么意思?当今陛下也不敢和孝景先帝相比吧?”

谢映之一听,此言诛心。用意着实歹毒。

表面上听是斥责颜翊用了不当的比较,实则却暗示了萧暥有不臣之心。

颜翊立即道,“我的意思是,萧将军是效法孝景帝的做法,并不等于将萧将军与孝景先帝相比。广原岭绵延百里山深林密,孝景先帝围剿多年,贼寇依旧猖獗,为害百姓商贾,最后采用招安之法,方得一方平安数十年,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我只是不明白,招安为何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与贼寇勾结?”

颜翊说到这里颇有些激愤,“若招安即是勾结,孝景先帝的招安该如何说?也是勾结贼寇?”

池铭一时答不上来,气得脸色发白。

江浔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一派开脱之词。”

颜翊闻言,白皙的脸色因为激愤微微泛红,朗声道,“我并非是为谁开脱,广原岭百年匪患难除,百姓苦不堪言,萧将军去后,匪患一清,即使孝景帝皇帝年间我大雍朝国势强盛时,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萧将军在这狼烟四起之际,居然做到了,从此南北通途,商贾不必绕行,百姓得以安居,此番功绩可入史册,为何到了你们口中,招安就变成了勾结,功绩变成了污点。”

杨覆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莫急,老夫以为,江浔的意思是,萧将军意图也许是好的,只是做法欠妥当了些。”

池铭还没有反应过来此话什么意思,江浔已经立即会意,道,“萧将军的做法是欠妥,比如将军想要褚夫子相助,大可以前往相邀,何必用过激之手段。”

池铭也明白过来,道,“萧将军勾结贼寇攻占潜龙山庄,以迫使玄门的匠作大师褚夫子为你制造军械,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座中指责之声顿时此起彼伏,这是萧暥残害士人的铁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