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道:“先生谬赞,先生是玄门新秀,能得玄首青睐,魏瑄将来还需要先生多多指教。目前之事,先生可有指点?”
苏钰微微一诧,这晋王如此急于任事,倒是少见。
而且他这哪是求自己的指点,这是在问谢映之的意思。
谢映之让他来辅助魏瑄,必然有所授意。
苏钰道,“目前我们要做两件事,一,彻查朝中世家大族臣僚的产业和经营,二,在各州郡推行科举取士。”
谢映之说过,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这些世家豪门盘踞朝野多年,结党营私,贪墨卖官,圈地自肥,暗相经营,养得脑满肠肥,稍微一查,必然有一大批人引咎辞职,这就为科举上来,有真才实学的仕子们腾出了位置。
苏钰道,“查彻不法,引荐人才,这两件事做下来,我可以想见,五年内,朝中气象必焕然一新。”
魏瑄不由精神一震。
谢映之什么事都一针见血看得透彻。魏瑄听得很仔细,他在学习。
萧暥虽然用兵打仗很有一套,但治国,却需要谢映之这样的宰辅之才。
某狐狸似乎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对于此番推行科举新政,他不干涉。
只听苏钰道,“到时候朝局蒸蒸日上,府库充裕,进可与诸侯决战,横扫乱世,退可以保雍襄两州百姓,富庶安定。”
魏瑄听得心气激荡,这就是萧暥的计划吗?
只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一年。
但哪怕只是一年。如流星划过夜空,瞬息的明亮,也好过那黑暗漫长的一生。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文昌署。”
文昌署内,这会儿倒是全员都到齐了,杨拓已经倒台,这些人急着纷纷寻找新靠山。
一见魏瑄和苏钰进门,争先恐后地表立场,吹嘘拍马。
魏瑄淡淡道:“先做事。”
有苏钰当他的副手,这效率就高了。
整整几天,他和苏钰埋头理事,那些署员平日里闲散惯了,这会儿叫苦不迭但又不敢支声,只能跟着勤勤恳恳地办事儿。
但是作为新锐大臣,这两天,送礼的人是踏破了文昌署的门槛。
魏瑄惊诧,朝中送礼之风竟然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吗?
当然这送礼也送得讲究,都是一些价值高昂却别有雅趣的文玩古董、字画书籍,只能说是文人之间的私交,还真没法抓什么把柄。
魏瑄当然一一拒绝。
接下来,这些人见晋王油盐不进,又变了花样。
请客。
忙了一天,到了闭署前,总有人籍着不同的由头来请他一起晚宴、看歌舞、听曲子之类之类,几天下来,都可以把尚元城里有名的地儿兜一转了。
轮到了春暖阁,连苏钰都不由笑道,“殿下真不去吗,就当照顾萧将军生意了。”
魏瑄摇头,苏钰不知道,他只剩下一年,他要尽可能在这一年里多做一些事情。
他多做一些事情,那人肩上的负担就可以轻一些。
眼看着又是一天,日已西斜。
照例打发了一群请宴的后,魏瑄正打算快速把手头的事务处理完了,晚上去将军府,给某人做顿好吃的。
最近馋桂花酒而不得的某狐狸,想吃桂花鱼。
这时又有人走到他案前。
魏瑄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多谢好意,今晚我还有事,所以……”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瞥见视线中,一袭暗紫色的朝服,束腰的云纹玉带,心跳忽然就加快了。
一抬头就见萧暥站在他面前。
三魂七魄倏地飞散了一半,很久没看到他穿朝服了。
难怪周围那么安静,所有的署员一个个都如避蛇蝎地逃开了,埋头伏案,半点声音都没有。
萧暥手支着桌案,微微倾身,“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尚元城那里有一家烤鱼铺子。”
他微微一偏头,“待会儿跟我去吃。”
典型的干扰公务。
某只穷得掉毛的狐狸要请客,当然是……路边摊了……
依旧是河边柳树下的铺子,用油布支起了一个棚,下面放着几张简陋的矮桌。
萧暥一边翻着烤鱼,一边道:“酒楼里山珍海味,还是关在锦绣的笼子里,不如这路边的小摊,可以看世间烟火。”
所以,不是他穷,真的不是……
旁边就是河,中秋将近,河面上又载沉载浮地漂着几盏莲灯。
萧暥不是谢映之那出尘的谪仙,他喜欢这万家灯火,喜欢这世间的烟火气。
他把滋滋冒烟的烤鱼递给魏瑄。
“尝尝。”
魏瑄暗吸了口气,抱着吃河豚的心态尝了一口。结果……居然出乎意料地好吃!不由惊愕地看着他。
“我鱼烤得好,以前在江州,我还会钓鱼。”萧某人颇为自豪,“来,我教你。”
教会了以后吃烧烤就有着落了。
他们两人,一个俊,一个美,即使是晚上也分外显眼。
很快,这烤鱼铺子的生意就红火起来。
旁边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这铺子的老板忙不过来,这边添水,那边加火。
忙不迭间一不小心,壶没拿稳,一壶滚烫的热水眼看就要泼溅出来。
魏瑄出手如电,脚尖一挑,那壶就稳稳落在他手里,还给老板。
老板大惊,赞叹道,“小兄弟身手真好!”
随即又给他们加了两条鳜鱼。
萧暥大言不惭:“那当然,我侄子!都我教的!”
魏瑄正在接过鱼要烤。忽然一愣:“你什么?”
萧暥偏偏头,表示:“上次谁叫我叔的?嗯?”
好嘛,记仇了。
片刻后,两条金黄香嫩的鳜鱼就已经烤好了。
萧暥接过来,尝了尝,好吃!
魏瑄这手艺,可以出师了嗷!
他颇为得意,“秋狩的时候,我再打个獐子,尝尝野味。”
秋狩?
魏瑄心里咯噔一下,离秋狩还有近三个月,为什么现在要说秋狩的事情?
萧暥咳了声,知道瞒不住了,“我……要离开大梁一段时间。”
魏瑄墨澈眼眸顿时一霎,愣了下,脸色刷地清惨下来。
萧暥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难道这孩子……舍不得他走?
他正想着说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魏瑄淡淡笑了下,问,“去哪儿?”
“这个嘛……唔……”萧暥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刚想说是去襄州看看。随即又觉得不大实诚,你不刚从襄州过来吗?才呆了多久,又要去了?
“我知道,不能问。”魏瑄神色一淡,这次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浮动。
他虽然还很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但是话到嘴边,忍住了。
他不是当年那个扑到他怀里发抖的孩子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全力任事,帮他推行新政,等他回来。
至少这一次,萧暥没有不辞而别。
*** *** ***
入夜。
将军府的后院。
一块石子哆地一下敲击在木门上。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诡异的鸟鸣声。
那是夜枭的叫声,在大梁城极为罕见。
过了一会儿,门忽然开了。
曹璋犹犹豫豫地探出头来,就看到不远处巷子转角的树下。一个长长的影子留了出来。
他心中骤然一惊。
“兄长?”他哑声叫了下。
随即他四下紧张地望了一眼,见没有人才战战兢兢小跑着过去。
“兄、兄长、来、来、这里、做、做什么?万一、被、被人看到。”
曹雄笃定道,“你放心,萧暥早就出去了,我亲眼看到的。我今天来是要你做一件事。”
曹璋闻言连连后退,“不、不,我、我不能、背叛、背叛主公。”
说着他扭头就要逃,却被曹雄熟练地一把提住后领,又揪了回去,下巴狠狠撞在泥墙上。
曹雄的声音在他耳后想起,“你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了,我曹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窝囊的人!你当奴仆当上瘾了是吗?你是曹满的儿子,是我的弟弟,是曹家的人,你身上流着凉州狼的血,不是在这里给人当奴仆使的!”
曹璋脸擦这墙壁,支支吾吾道,“不、不是、主公、他、他对我、好。真、真的、好。”
曹雄龇牙笑道:“真的好?在他心里,你有多少份量?他像信任云越那样信任你吗?”
曹璋心中一颤,猛然想起白天萧暥那道冷利逼人的目光和横在他脖颈间,刚刚擦好的寒光熠熠的剑。
曹雄道:“更何况云越算什么!你注定是一方诸侯,是和萧暥平起平坐的诸侯!这次的事情办成了,我就说服父亲给你沧州郡守。这才是你该有的位置!”
曹璋压着嗓子道,“兄长,你、要、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