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就看向了不远处的N-6,结果看到N-6脸上同样带着惊愕而难以置信的神情,很显然,这位代行者记忆库中下载到的人类资料也不是眼前这堆肉块的模样。
薇薇安皱着眉:“人类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
“变异一直在发生,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点,从这场战争开始的那天,或者说从创造者们第一次逃离母星的那天开始,行星吞噬者的力量就已经烙印在人类的身上。”主脑用缺乏感情的电子合成音说道,“在创造出代行者之前,他们就已经意识到人类永远都无法逃脱行星吞噬者的力量,这力量难以用世俗的知识去解释,并且终将彻底终结他们的文明——新生儿的成活率下降,致命疾病和肢体变异越来越多,有数百万人逃离母星,但他们的人口却每年都在下降。所以他们才创造了代行者,让代行者代替他们完成使命,夺回家园。”
主脑的声音仍然在继续:“最初的几千年里,人类还可以和代行者一同活动,他们在那段时光里教会了代行者很多东西,包括如何思考;在那之后的一千年,由于畸形问题和体质急速下降,人类难以继续维持社会机能,于是他们建造了大智库,将人类的知识和思维方式变成可以被代行者下载并理解的数据,同时他们也创造了我,并赋予我守护、指引整个社会的职责;再之后的一千年,发生在基因层面的变异终于恶化到完全无法缓解的地步,堡垒中的温室环境也无法维持人类生存,于是他们不得不进入培养容器。”
“再之后的一千年里,没有任何新生儿诞生,人类在培养器的帮助下存活着,长久地存活。”
“再之后的一千年,他们开始失去形体,甚至失去了互相之间的个体隔离,他们越来越接近原始的细胞群落形态。在古老的历史记录中,类似的形态也在母星上出现过——那是行星吞噬者释放出的赤色血潮所导致的现象,生物体被赤色血潮接触之后会在短时间内溶解成为这种细胞群。”
“再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
薇薇安的眉头仍然紧紧皱在一起:“……外面的代行者对此一无所知?”
她看了旁边的N-6一眼,从后者近乎死机的表情上,她已经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秘密被埋藏在堡垒深处。”主脑答道,“普通的代行者并不知道人类身上发生的事。”
莉莉好奇地问了一句:“因为这样会导致他们崩溃?”
“代行者的使命是协助人类夺回母星,这一使命在每一个代行者走下生产线的时候便铭刻在他们的记忆库深处。”主脑答道,“如果失去了人类,我们还剩下什么?”
郝仁的视线在陷入呆滞的N-6和大厅中央的玻璃容器中来回移动着,若有所思。
“这么多年来,人类的情况一直在持续恶化吧。”他抬起头,对着空气说道,但他知道主脑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几年前恶化到了临界点,这导致了你的故障?”
“人类创造了我,让我为他们服务,但却没有告诉我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离去,我应该做些什么。”主脑淡淡地答道,“数千年来,我全部的任务就是完成他们交代给我的使命——建设月面基地,发展代行者的社会,制造军队,反攻母星,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需要我这么做。”
郝仁缓缓吐出一口气:“但现在,连‘人类’本身也即将消失了。”
这就是主脑发生致命故障的原因。
他早已经发现,这颗星球上的人类所创造出的主脑和代行者其实并不是同一种东西——如果说代行者是一种极端模仿人类,从言行到思维能力都和人别无二致的、有感性思维的智慧个体,那么主脑就更像是一台运算力超群但却缺乏感性思维和模糊计算能力的超级电脑,这一设计最初应该是有着深远的考量,或许是为了保证整个代行者社会的稳定,也可能是为了保证“夺回母星”这一长远目标的永恒不变,但无论如何,这种设计到现在所产生的结果已经和人类最初的目的相距甚远了。
当任何科技手段都无法挽回人类灭亡的命运,主脑那严格的逻辑系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永远都无法完成创造者交代给他的任务了。
所以他开始产生故障,开始迷茫,开始进入自毁的倒计时。
“‘人类’还有思维能力么?或者说,还能交流么?”郝仁问道。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主脑答道。
就如郝仁所想的那样:已经没有人类可以修正主脑的逻辑冲突——他们或许曾经有这个机会,然而现在,一切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