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心中警戒非常，但此刻却深知，他奈何不了对方。

毕竟，对方既然是处于诡境之中，则说明对方应该是属于长生纪元的生灵……李安纵然有万般能耐，又岂能杀死另一个时空的生灵？

更何况，此人能够轻松掌控这化骨山的阵法，足以说明，对方的境界也必在李安之上。

他唯一的手段，便是现世的岁月之力，但究竟能否自保，亦是未知。

“前辈何人？”

李安发问，颇为客气，毕竟是长生纪元的存在，谦卑一些，叫一声前辈总是不错的。

“忘了。”

白袍中年人开口，笑道：“并未骗你，实是忘了……我来自何处，姓甚名谁，曾与何人相识，都忘了。”

“当属于你的时代已经彻底消失，这世间曾认识你、喜欢你、仇恨你的一切人，以及你曾看过的一切风景，体会过的一切美好和痛苦，都烟消云散之时，你也会忘记一切的。”

李安沉思未语。

“你求长生。”

白袍中年人道。

“是，此生问道，只为长生。”

“长生之后呢？”

白袍中年人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想要做一件事，很正常，但能不能分清楚，这件事是你的目的，还是你的手段，这很重要。”

“长生是你的目的，还是手段？”

李安眼中浮现一抹迷茫之色。

这个白袍中年人并没有动用任何的法术神通，但是话语却似自有一种力量，那种力量可以透彻人心，穿越一切的虚妄和掩饰，让人看到最本初最原始的真我。

长生便是一直活着，可活着本身，是目的还是手段？

对于生命有限的凡尘之人来说，有很多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生命的有限性，所以，他们必须赋予生命以更多的意义，所以，活着便成为了一种手段，而非目的。

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财富，感受赢取的快乐。

有的人活着是为了追寻某些问题的答案，沉溺于求知之中。

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复仇，有的人活着是为了所爱的人……

但都有一个目的，会赋予生命某种意义——尽管那种意义也只是主观的认知。

长生者呢？

当长生已经成为现实，究竟还有什么是所必须，是其目的和意义？

长生本身，便是目的了吗？

白袍中年人指着他身前的石头，道：“这块石头，自十万亿年前就已经存在于此，直到你所处的时代，依旧也还在，从岁月而言，它已长生。”

李安如泡在冰水之中，他的思维和感知都敏锐到了极点，犹如在悟道一般，道：

“你的意思是，若只求长生而长生，最终与石头无异……人之所以为人，石头之所以为石头，而是在长生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白袍中年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过，你也已不必追问了，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么？”

“放弃了一切……你所心爱的，你所敬仰的，你所怜惜的，你都放弃了。”

他话语中似乎有些惋惜之意，同时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抹自嘲之色，道：“你这样的人，在我们的时代，被称作太上忘情之人。”

“据说，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长生的，因为长生对于别人而言，都是痛苦，但唯独对你而言确实是一种赏赐。”

他拿起酒杯，递到李安面前放下，道：“请你喝一杯酒，帮我做一件事，可否？”

李安未就端起酒水，而是问道：“何事？”

“帮我杀一些人罢。”

白袍中年人笑道：“当然，也可以说是救他们，毕竟，死亡对他们来说，已是救赎。”

“什么人？”

“从这里离开的人。”

李安微微一惊，“你说的，是指那些从这诡境之中，借助守灯人的躯体重生的人？”

白袍中年人点点头：“是他们。”

“他们本已逝去，只可惜，由于一些不该出现的错误，却又从岁月之中挣扎起来，无论如何，总不是一件好事。”

李安道：“前辈修为通天，何不亲自去杀？”

白袍中年人笑道：“你不用试探我，也不必担心，我若想降临现世，直接去就是了，用不着对你动什么心思。”

“不去，自有我的原因。”

“晚辈修为低微，那些从此地走出的生灵，据说都已经前往逝地，逝地屹立于三十三重天之上，就连诸多诡异势力都共尊之，我想杀他们，无异于飞蛾扑火，难如登天。”

“飞蛾亦可覆火，登天尚且不难，你只要答应了，自然会有杀他们的实力。”

“若是我不愿答应呢？”李安道了这么一句，他脸上看似平静，但其实内心已经是砰砰巨跳起来，他这种试探，着实太大胆了一些。

对方深浅善恶难测，倘若他这句话惹恼了对方，会不会被诛杀？

白袍中年人只是微笑看着他，道：“那就算了。”

“我答应了。”

虽然他这般说，但李安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不敢赌。

这位白袍中年人虽然没有散发丝毫的气机，但是李安却笃定，他肯定有杀了自己的实力。

拒绝，真的就算了？

这么简单？

顺从，他或许还能活着，但如果拒绝……后果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承担。

“好，这杯酒，便当做酬劳，你我两不相欠。”

白袍中年人便起身离去，道：“此地的阵法也送你了。”

他似乎朝着远方而去，身影逐渐虚化，只剩下淡淡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响：

“万古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白袍中年人已经离开。

李安屹立于原地，思索着。

他心中有些怀疑，这个白袍中年人是真正存在的吗？自己方才真的与人做了一个交易？

这会不会是诡劫的一部分？在记载之中，诡劫千变万化，难以防范，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不可名状之中。

但忽然，他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似乎周围的时空正在剧烈流动，他如处在岁月流沙之中，无法自处，一阵眩晕，待再次睁开眼时，他竟已从诡境之中退了出来，眼前时燃烧着的岁月之火。

他从诡境中退出了！

而在他的手边，竟还放着一个酒杯，酒杯中酒水芳冽。

“这，怎么回事？！”

李安心中震惊到了极点，直接从诡境之中退出？在所有典籍之中，都没有这样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