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说想做看遍天下风景的游侠儿,定远军是你的眉目,你的耳鼻,你不妨让他们往这天下各处走走,让他们替你看看,看南汉的海,看大理的花,看龟兹王庭的旧日风貌,看扶桑海岛的旭日东升……让他们替你去看,也算是你告慰了卫大和国公、姜夫人,还有阿茵。”
“你放心。”
卫蔷终究只用这三个字应了他。
低头看着缰绳的女子一只手握在长刀的刀柄上,她眉目低垂。
只有风知道她是如何的神情。
薛惊河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卫二,下次我再来给你带好酒!”
一拍马臀,劲瘦英朗的男子往西纵马而去。
卫蔷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道:“薛大傻的酒我可不敢喝,他空手来已经是挖地三尺了,喝他一口酒怕是他十年里都理直气壮来拿东拿西。”
虽然不提,卫蔷可还记得她那把被薛惊河随手顺走的小钢刀。
她从来不是大方的人,只看计较不计较罢了。
一旁的卫莺歌低声道:“元帅,咱们还是快些进城吧,越管事可说了,要你两日内回麟州,晚半日案上等你看的文书就多一尺。”
卫蔷转头看向卫莺歌。
“莺歌,你这般一说我实在是不想回去了,你到底是来迎我的,还是来压我的?”
卫莺歌生得矮了些,坐在马上比卫蔷矮一个头,她仰头道:“泰阿部自然是来迎元帅请元帅早些回麟州的。”
……
元帅离了同州,同州诸事仍要继续。
之前龙十九娘子派人送到了同州的女子元妇德教了个大概,就又被送去了北疆。
元妇德却还留在同州,元帅给她指派了一件新的差事——跟着陈伯横,看他是如何行事的。
身后多了个人,陈伯横不自在了两日,也只有两日,卫蔷一走,同州的事仿佛更多起来,因他陈伯横老辣好用,民政十部竟然每日排着队等着他指教,陈伯横每日教得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一生积累都被北疆的年轻人掏了个干净。
相比较那些堪称凶残的十部官吏,元妇德只是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一日也未必说上两句话,也少有问题,实在是难能可贵的稳重。
真说起来,陈伯横很乐意教这个北疆第一位状元,元妇德性情直率才华横溢,虽然是个女子,也让陈伯横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正直、仁善、坦率,自以为能改天换地。
“陈相,信写好了。”元妇德放下了笔。
陈伯横看了一眼那信,啧啧称奇。
“元娘子,我与庆州刺史蔡袭相交十数载,也认不出这信是假的。”
元妇德低头看了看。
这封信是“庆州刺史”写给驻守长安的右监门将军常淳的,假借蔡袭之名告诉常淳之前举旗造反的前顺义节度窦茂已经决定挥师南下抢占长安。
自从大梁迁都洛阳,长安的守备越发懒散起来,仅剩一半监门卫看守长安城。
右监门将军常淳此时可是名副其实的长安将军。此人与蔡袭交好,也曾与窦茂结仇,陈伯横选中了此人,便找了一封他奉上的书信出来,让元妇这德仿照字迹炮制一封信。
仔细将信看了一遍,陈伯横点点头:“你还考虑了口吻,蔡袭给常淳写信确实不会如对我这般恭敬,不错不错。”
元妇德面无表情。
她越是这样,陈伯横反而想多说两句。
“常淳是谨慎之人,之前就查到了有人侵入长安,再有此信必然加强守备。倒是那窦茂……元娘子,要是他不信那两块黄金,北疆可是做了笔赔钱的营生,你又该如何呢。”
月前有华州的渔民在打渔的时候捞起了两块黄金,渔民祭拜河神,此事传遍渭水的沿河各州,窦茂自然会知道。
此番便能落实他心中甘鹏是为财而叛,也因此死在了渭水之中。
自然就信了长安定远公府地下藏了黄金。
这便是卫蔷让窦茂出兵的第一步。
元妇德轻声道:“天干物燥,叛军营中粮仓火起,窦茂也得想办法筹钱凑粮。”
陈伯横捋须一笑:“拍细作入军营放火可不容易。”
“叛军营中军官,可将抹了鳞的丝帛压在木盒之中,从营外输给叛军。也可收买叛军,时期将欲燃之物送到叛军库房之中。”
明明是个相貌平平有两分清俊十分才气的女子,说起这等杀气腾腾之事也面不改色。
这便是卫蔷带在身边一点点教出来的。
她教出来的北疆的文官。
大梁相公陈伯横缓缓出了一口气:“窦茂自己也是好赌之人,黄金在前,小卫丫头又回了北疆,他便会觉得这是天意助他,这便足够了。”
元妇德抬起头,听见陈伯横又说道:“元娘子,你要多想想人,他们在想什么,他们会做什么,有时候比看书还有趣呢。”
世上再没什么比读书更有趣的,元妇德在心中默想,却未说出口。
陈伯横看着她双目有光,心中竟然生出了些许羡慕之情。
自以为能改天换地……古往今来少年人谁不是如此?
可眼前这些年轻人,他们是真正正在做着改天换地之事。
比他陈伯横——世家之首,陈氏家主、大梁中书省丞相——要幸运百倍,千倍,万倍。
同光八年九月十九,逆贼窦茂遣两万人袭长安。
同日,在同州往长安的东渭桥,人们听见阵阵马蹄踏地的声响。
一支全身着甲的铁骑越桥而来直奔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