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裴姝淡淡的看着他,眸色浅淡,看不出什么意味。

谢无药怔了一瞬,才道:“她其实没什么坏心的,只是……因为家里娇惯了一些,所以才会口不择言的。”

“那位薛姑娘既然这般好,谢道长又为何要这般冷待她?”

“谢道长是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那位薛姑娘,”裴姝淡声道,“她心悦你?”

许是没想到裴姝说话会这般直接,谢无药霎时怔愣了一瞬,须臾,才猛地摇头道:“裴姑娘慎言,这些话不要随便说。薛姑娘云英未嫁,这些话让人听见了不好……”

“我是认真说的。”

裴姝不客气的截断了他的话。

“谢道长明明自己心里也清楚,为何要故作不知?”她看着面前的谢无药,面上早已没了笑意,神色淡淡,“谢道长,有时候自欺欺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她没再看谢无药,深深吸了口气,勾唇笑道:“饭好了,谢道长,我先过去了。”话落,人已经大步朝外面走了。

小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谢无药坐在木轮椅上,怔愣了许久,半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露出了一抹带着苦意的笑。

这一日,裴姝喝了点酒。

这是她到人间界后,第一次喝酒。

青云观穷,陶初一之前是不会买酒这种东西。但过几日便过年了,又得了刘家的五十金,陶初一便买了一些酒,准备放着过年做菜用。

青云观里就他们三个人。

陶初一是个不会喝酒的,谢无药虽会喝,却也不喜这东西。至于裴姝,看她长得清清秀秀的,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陶初一压根就没想过她会喝酒。

因此,当发现自己准备的酒不见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观里进了贼。

但青云观是远近闻名的穷,那个贼这么没眼光,看上他们这破道观?

“哪个小贼这么不长眼?”

他正这般说着,抬头,却看见了屋顶坐了一个人。

陶初一顿了顿,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失声喊道:“裴姝?你坐在那上面干嘛?”

“不对,你怎么爬上去的啊?”

他朝四周看了看,也没看到梯子啊。

今夜的月色很美。

弯月当空,繁星围绕。柔和的月光落下来,洒在了青衣女子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微光,她的身影在月色的笼罩上变得有些模糊。

仿佛……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一般。

陶初一抬着头,呆呆的看着上面的人。

“好酒!”她手中拿着一壶酒,不时便仰头酌了一口,淡淡的酒香从上面传来,垂首,语带笑意的问他,“初一道长,喝酒吗?”

陶初一总算反应了过来,脸色立刻臭了,怒道:“好啊,原来是你偷了我的酒,这可是我准备用来做菜的!”

“诶,这怎么能用偷呢?”裴姝摇了摇手中酒壶,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笑道,“你就把这记在账上便可。”

还记在账上呢!

她之前欠的债可还没有还完好吗?!

陶初一不爽的瞪着上面那人,还想在说什么,却见那青衣女子又对他笑了笑,晃着酒壶道:“初一,喝酒吗?”

她白皙的脸上已经带了淡淡的绯红,那双清亮的眸中也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醉意。手中的酒壶中还有酒,但她身边已经放了好几个空荡荡的酒壶了。

“……哼,当然要喝!那可是我花钱买的酒,怎么能让你一人给祸害了!”陶初一顿了顿,去找了一把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然后坐在了裴姝的身边,伸手,“酒拿来。”

裴姝笑了笑,把酒递给了他。

陶初一一把抢了过去,抬手就朝嘴里灌,“咳咳咳……好辣!”

可惜她是个不会喝酒的,那酒方一入口,便呛住了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得一张娃娃脸通红。

“这么难喝的东西,你是怎么喝下去的?”他嫌弃。

裴姝道:“你若不喜欢,便还我。”

“这明明是我的!”陶初一不但没有给她,反而又喝了一口,被辣得直吐舌头,“我买的,当然是我喝才是。”

边说,他又喝了几口,最后被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真难喝,难喝死了!到底是谁发明的这玩意儿,毫无用处!”他边喝边吐槽着,没多久,一壶酒便被他灌进了肚子里。

“还有吗?”他用力倒了倒,可酒壶里却是一滴也没了。

裴姝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你醉了。”

确实是醉了。

本就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一次性喝这么多,定然会醉。陶初一却不承认,伸手朝向她,问她要酒。

“我才没醉,我看你才是醉了!”

他脸色红红,眼眶红红,眼里分明已有了水汽。

“裴姝,我要酒。”

说完,也没等裴姝回答,他忽然就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砸下来。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要我?”他仰着头看着裴姝,任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你说,我到底那点不好?她为什么不要我?明明……明明我也是她的孩子啊!”

裴姝看着他,又望了望满是繁星的月空,轻声道:“不是你不好,只是她不懂你的好。”边说,她边重新拿了一壶酒,喝了一口。

那酒很烈,比不上修仙界的灵酒味道清爽,却另有一番风味。

入口的瞬间,像是岩浆,在嘴里爆炸了开来。

陶初一却已经醉了,根本听不清裴姝的话了,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忽然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有娘的,薛伊人的娘就是我的亲娘。”

“可她不要我,也不认我是她的孩子。”陶初一道,“她认为我是她一生的耻辱和污点,所以从生下我,她就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了。”

“你肯定不知道吧?严格说起来,我娘的第一任丈夫是我爹。”他喃喃的道,“我爹很爱我娘,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我爹看着我娘的画像出神。那时我不懂,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追回来?反正我娘也没走远。”

“我爹却对我说,我娘不喜欢。喜欢一个人,自然不能逼她做不愿意的事。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我娘嫁给了别人,并和别人生下了新的孩子。”

“我其实悄悄去看过,我娘对那个孩子很好,很好。因为那是她和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下来的,是他们幸福的见证。”

他声音里的哭腔越来越浓。

“可是我不甘心,凭什么?如果她不喜欢我爹爹,那为什么要和爹爹在一起?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她怎么那么自私啊!她有问过我的意思吗?”

“那时,我虽然很伤心,可我还有爹爹,还有师兄,我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娘亲也没关系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把爹爹也带走?”

佛说,人有八苦。

生、老、病、死、五阴炽盛、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而这世间最悲伤、最难以接受之事,无非是爱别离、求不得。

与所爱之人分离,阴阳两隔,此生再也不得见。

想求得东西,求不得。

“爹爹走了,我就只剩下师兄了。”陶初一紧紧地拽着那段青色衣袖,指尖用力到发白,声音里已是有了哀求,“我不想最后连师兄也留不住。”

“薛伊人没有说错,我就是个害人精。爹爹是为了我,才不在的。师兄也是为了我,所以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你不知道,师兄……他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看最好看的男子了,他不是瘸子,他很厉害的。”

爹爹走了后,是师兄养育了她。

那时,师兄也还那么年轻,尚且是个少年,又要养活她,还要担起青云观,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师兄弟们都走了,我们的钱也用完了,是师兄……”

他的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是师兄,他那么好,他不该做个瘸子的!”

“我好怕,好怕师兄也会离开我……”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身子不由自主的朝旁边倒,倒在了裴姝的身上,那上面传来的暖意熏得他想睡了,“裴姝,你知道吗?其实……我与你一样的,是个女孩子……”

话音未落,她已然闭上眼睡着了。

那张清秀的娃娃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

“我知道。”

裴姝伸手,用衣袖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她修炼多年,身为剑修对人体更是有深刻的了解,早在看见陶初一的第一眼,她便看出来了。

这个清秀的小道士啊,其实是个女孩子。

身为女子,想要在这个世上活着,活得好,势必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比如陶初一,亦比如她,比如……齐月。

陶初一为了延续父亲留下的青云观,不惜扮成男儿,甚至做一辈子的道士。齐月为了留在天啸门,为了过得更好,可以刻意去忘记那些伤害。

而她呢?

“罢了,又何必多想这些无用之事?”裴姝摇头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让她的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倒不如……多喝点酒吧。”

曾经,她的前方是漫漫修仙路。

而如今,既成了凡人,又何必想那么多?

“好酒!”

她仰头,一口喝干了那一壶酒。

“……其实陶初一的娘根本就是个渣女啦,她没必要为那种人伤心的。”不知何时,小豆芽从荷包里跑了出来,飞到了裴姝的肩膀上,“她娘叫苏幼禾,曾经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那时,她与薛伊人的父亲薛立青梅竹马,两人互许了终身。可惜,人心易变。”

“薛立是个读书人,后来有幸中了秀才,自然便看不上苏幼禾了,为了前程,薛立便娶了恩师的女儿。苏幼禾接受不了,想要寻死,结果被陶初一的父亲陶逸枝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