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妧:你喜欢我吗?裴衍:是。◎
扶着秦妧坐回床上, 裴衍一本正经地替她按揉起肚子,手背凸起的青筋渐渐平复,变回了轩然霞举的淑人君子。
然而秦妧并不买账, 推开他的手想要让人进来送水,也好沐浴一番。
可雨势不减, 仆人们也都躲进偏房避雨, 秦妧不想再麻烦他们, 便看向了始作俑者, “我想沐浴。”
“嗯?”
“帮我烧水好吗?”
女子的嗓音有种被摧折之后的无力, 还带着鼻音,可怜兮兮又负气满满。
裴衍起身,也是平生第一次任劳任怨地为一女子忙东忙西。
执起伞, 他走到庭院的水井旁,先后打了五桶水,倒在浴桶内。大雨噼里啪啦携着泥土打在月白衣摆上, 他没有在意, 又蹲在外间的红泥小炉前, 添起炭火。
总兵府的炭火不比侯府,不会选用昂贵的银骨炭 , 而是寻常的柴炭, 烟灰较为熏人,也令世子爷那双玉皙白净的手染了灰。
炉火燃旺时, 裴衍放稳铜壶, 拿起窗边的蒲扇来回扇着炉口, 偶尔被飞灰呛得咳上两声。
秦妧倚在床边, 看着外间坐在杌子上俊美男子, 美眸泛起笑意, 忽然有种被日光包裹的踏实感,冲散了这间客房的潮湿和阴暗。
沐浴后,秦妧躺在较为简易的大床上沉沉睡去,红润的脸蛋透着青梅渐透的秾艳,漂亮得像个冰晶做的娃娃。
裴衍将她揽进怀里,双手嵌入她柔顺的长发,眸色清亮,没有半点睡意。
这次北上,虽为私事,也没有接到圣上的密旨,可他还是想探一探父亲手底下的兵力。
没有携带圣意,无法以监军的身份视察各个卫所,但不妨用诡诈的方式探一次底。
怀里的女子发出了动静,拉回思绪,他稍稍靠近,掖好被子盖住了她,自己的腰上只余有被子的一角。
深夜丑时,裴劲广让人传来唐九榆,谈起了次子的事。
今夜雨大,唐九榆没有带着周芝语回去,而是宿在了总兵府的另一个客院,也料到侯爷会招他问话,只是没想到会在漏尽更阑时。
听完唐九榆关于毁约的解释和对裴灏下落的推测后,裴劲广陷入长久的缄默,半晌才讷讷问道:“先生是怀疑,灏哥儿的失踪,与世子有关?”
“唐某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不过,正常的男子怎会时刻安排隐卫监视着自己的妻子以及与妻子来往的人?而且,听三爷说,自世子夫人进门那日起,侯府内就新进了不少世子的眼线,这实在令唐某匪夷所思。”
因自己的势力盘踞在湘玉城这边,又有发妻和长子守家,裴劲广已许久不曾过问侯府内宅的事,乍听之下,先觉诡异,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引他忆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长子与他犯了同样的错吗?
屏退唐九榆后,他靠在椅背上,“陈叔。”
白发老人从折屏中走出来,“老奴在。”
“派一支人马连夜回京,暗中监视世子身边那个名叫魏野的心腹,从他下手,调查灏哥儿的下落,随时准备营救。”
陈叔一怔,面容复杂,“老奴马上安排。”
“本帅会拖住世子在湘玉城多逗留几日,这段时日,安排冬絮照顾世子的起居。”
“侯爷三思!世子才新婚不久,正是与大奶奶你侬我侬时,怎好安排美姬过去服侍呢?”
裴劲广摆摆手,示意他按着吩咐办事。
他倒要看看,自己的长子是真的心悦于秦妧,还是像当初大家以为的那样,是为了侯府的信用,勉强娶了秦妧。
是前者的话,那就麻烦了。一来会崩裂兄弟间的亲情,二来......但凡灏哥儿松了口,当年那件事就会暴露出来,自己与长子间也会产生不可挽回的矛盾。
不过,从长子对自己的态度来说,应该是还不知晓那件事,灏哥儿若真的被禁锢,那便是抗住了拷问。
裴劲广捏了捏额骨,忽然意识到,当年第一个劝他收留秦妧的人就是长子!
不算清澈的眼底泛起点点漪沦,裴劲广眉头紧皱,再次传来陈叔,让他加派人手即可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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曛旭交替,大雨瓢泼,冲垮了湘玉城附近的几座堤坝,一大早,裴劲广就寻来了当地的知府,商讨起转移灾民的问题。
裴衍作为朝臣,在面对灾情时,自是责无旁贷,与父亲和知府一同前往各堤坝查看情况。
秦妧则在裴劲广的鼓励下,与陈叔一起开了粮仓,接济入城的难民。
总兵府上下全都忙碌了起来,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当落日余晖从浓云中挤出缕缕光束时,这场十年罕见的暴雨终于殪崋停歇。秦妧放下米袋,望了一眼渐渐酡红的苍穹,听见了飞鸟遏云般的啼叫。
另一边,裴衍与当地的桥梁主墨匠师商讨好了修缮堤坝的初步计划,就打算驾马回城。
在裴劲广的目光示意下,知府赶忙拦下裴衍,“裴相留步!下官今日得见裴相,实乃万分荣幸,敢问裴相能否赏脸,移步城中醉春楼,共饮一杯薄酒?也容下官向裴相禀报一下近些年湘玉城的治理情况?”
平定治安关乎国祚,裴衍没有拒绝,也想借此了解一下总兵府于当地度支的占比。
淡笑了下,裴衍颔首,默许了知府的邀约。
裴劲广笑称不便探听,带着一部分人马先行离去。
裴衍和知府等人来到城中小有名气的醉春楼,菜过五味时,正事已谈得差不多,知府又点了一大坛状元红。
捧着状元红走进来的侍女,身穿花软缎齐腰百褶裙,搭配一条桃白色绣花抹胸,走起路来摇曳透香,吸引了门侍们的视线。
来到主桌前,女子屈膝行礼,朱唇含笑,“小女冬絮,这厢有礼了。”
放下酒,她径自走到疏帘瑶琴前,弹奏起了雅致琴曲。
知府笑着为裴衍倒酒,介绍起这名唤作冬絮的女子,“家道中落的清倌人,琴技一绝,旁的恩客一掷千金,也未必能听上一曲。下官不才,将她唤来,只为给裴相助兴。”
裴衍夹起盘中炝笋尝了一口,面上依旧和悦,却没有接知府递来的酒,“一曲千金,一酒万两,本官客可承受不起。”
知府噎了噎嗓子,自知失言,赶忙开口,“冬絮姑娘是慕名前来,不收分文,还请裴相不要误会。”
七弦若出风尘匣,自是带了哀怨,冬絮轻拢慢捻间,凄凄掩抑,像是从淩淩寒窟走出的可怜人,祈求着倾听者的理解。
十三岁琴技就已炉火纯青的裴衍怎会听不出女子绝妙琴音中的凄楚,如玉的面容三分温淡,裴衍没去在意女子想要表达的愁红怨绿之苦,拿出锦帕擦了擦嘴角,淡笑道:“酒足饭饱,多谢款待,今日之宴就先到这儿吧。”
谁敢拦说一不二的次辅啊,知府赶忙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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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戌时,秦妧陪周芝语去往唐宅,与阿湛相处了小半个时辰,便乘车回到了总兵府。
甫一入府就被陈叔拦下。
“大奶奶,侯爷有请。”
陈叔是裴劲广身边的老人儿,等同于魏妈妈在裴衍那儿的分量,秦妧礼貌颔首,与其步入裴劲广的书房。
书房内摆设着一色的香樟木家什,古朴大气,不失雅致。秦妧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对着帅案前的男子敛衽一礼。
公爹在子嗣外出期间召见儿媳,于理不合,秦妧不愿失了规矩。
裴劲广放下书卷,请她入座在雨后的庭砌凉亭,并命陈叔送上茶点。
闲聊了一会儿家常后,秦妧为裴劲广斟茶,直截了当道:“父亲约儿媳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叮嘱吧,儿媳洗耳恭听。”
确实是个较为聪慧的女子,就不知够不够通透。
估算着长子回来的时辰,裴劲广也不再绕弯弯,“为父从时寒弱冠起,就盼着抱长孙,却不想被老三抢了先。说起来,多少替时寒感到亏了。”
早知在绵延子嗣上,公爹与婆母还心急,秦妧垂眼,做聆听状,想说自己会抓紧的,可在下一息却诧异地抬起头,只因裴劲广问了一句:“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了,若是身子的问题,可否容时寒纳房妾室?”
像是担心她一时接受不了,裴劲广笑着缓和道:“你的婆母在纳妾这件事上就做得很好,做到了正妻该有的大度和贤惠,你该多向她学学,而不是学敬成王妃做个悍妻,惹人背地里腹诽。”
一个人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足见在他心里没有将妻子太当回事儿,是个不折不扣的薄情郎,也难怪会与肖逢毅是知己好友。
秦妧面上笑道:“按着高门的规矩,正妻入门一年之内,夫君是不可纳妾的。至于以后,那就要看世子是否愿意了。若世子愿意,儿媳拦也拦不住,父亲觉着,是不是这个理儿?”
自己的意思被婉拒了啊,裴劲广低低发笑,想起这丫头初入侯府时谨小慎微的模样,四年不到,是谁给了她拒绝家主的底气呢?
是自己那引以为傲的长子啊。
倏然,陈叔从葫芦门那边走来,附身在裴劲广耳边,密语了几句。
长子拒绝了他们安排的绝色美人。
小夫妻还真是郎情妾意!
裴劲广懒得与一小女子计较,单手支颐闭上了眼,“为父有些累了,先回吧。”
被下了逐客令,秦妧也不多留,起身行礼后款款离开,腰杆挺直,可在裴劲广看来,不过是被娇饶坏了,没了自知之明。
秦妧回到客院后,收起了用于伪装的隐形甲胄,冷着一张小脸坐进客堂的罗汉椅,不知在想什么。
老邵和承牧从醉春楼随裴衍回到总兵府后,直接回了客院这边,见秦妧独自趴在廊下的栏杆上发呆,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进葫芦门,只不过承牧没有靠近廊道这边,一个人站在了庭院的槐树旁。
老邵咧嘴走向秦妧,“大奶奶怎么不回屋啊?”
秦妧扯了扯唇,“屋里闷。世子呢?”
“去跟侯爷商讨堤坝的事了。”看秦妧有点儿打蔫,老邵又关切地问道,“大奶奶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