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味。◎
喜鹊攀枝报佳音, 侯府上下都处在了喜悦中。
一大早,杨氏便要带上秦妧去往街市,为闻氏置办些新鲜玩意儿, 以弥补对她的亏欠。
作为长嫂,即便与其不和, 也不能当着婆母的面流露情绪。秦妧让暮荷回了话儿, 带上钱袋, 也打算尽一份心意。
立夏过后, 风云无常, 才一乘上马车,就听得一声闷雷。
自小一个人听惯了雷声,秦妧毫无异样地端坐在长椅一侧, 与杨氏说着小话儿。
反倒是杨氏,有些惧怕雷电,与素日端庄威严的模样不同, 还招手示意秦妧陪她坐在一起。
秦妧失笑, 同时又生出苦涩。
母亲在与当时还不是权贵的肖逢毅和离前, 也曾惧怕雷电,后来辗转飘零、无依无靠, 还要做女儿的靠山, 慢慢也就无所畏惧了,可背后吃的苦, 都是在夜深人静时, 独自咽进肚子的。
静默地伴在杨氏身边, 秦妧几不可察地叹口气, 没有趁机讨好婆母, 只是无声地握住了婆母的手。
杨氏也非粗心之人, 察觉到儿媳的情绪,偏头问道:“怎么了?”
秦妧摇摇头,她不是个会到处吐苦水的人,更不会随意向人显露脆弱,可对一人除外,在那人面前,有种找回稚气一面的感觉,也能耷下肩膀,靠在那人身上歇乏。
可对那人的感情,却因失踪的前未婚夫君,始终梳理不开。
想来,那人对自己,也是一样吧。
秦妧靠在车壁上,随着晃荡的车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到了目的地。
由薛妈妈和暮荷持着伞,杨氏带着秦妧走进一家字画行。
正是上次秦妧买画的店铺。
“老三媳妇跟我一样,喜欢山水画,咱们带几幅回去让她挑选,剩下的就挂在侯爷的书房内,反正侯爷很少回来。”说着,杨氏还兀自地笑了笑,笑意无奈。
再有几日才是婆母的生辰,秦妧还没将买画的事告知,但恰好来了这家店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了。
得知儿媳给自己挑选了生辰礼,杨氏拍拍她的小臂,“有心了。”
“一点儿心意,母亲客气了。”秦妧挽着她的手走进房门,还没来得及欣赏墙上的各色画作,就被另两道身影吸引了视线。
店铺内,敬成王妃正带着肖涵儿与店家说着什么。
只见肖涵儿嘟着一张小嘴,满脸郁色,“前两日还在的,怎么突然卖出去了,不是说有瑕疵么?”
店家一边赔笑一边解释,正巧瞧见秦妧带着一名美妇人走进来,一拍大腿,“巧了您嘞,就是这位年轻的夫人买走的。”
母女二人下意识回头,在看清来者模样时,不约而同露出了深意。
敬成王妃略过秦妧,直接握住了杨氏的手,“无巧不成书,今儿一早,我还跟涵儿聊起夫人,想约夫人泛舟夜渡呢。”
明面上,杨氏同样和颜悦色,先吩咐薛妈妈去车上泡茶,随后与敬成王妃一起走向店铺内的茶水桌。
敬成王妃朝女儿摆摆手,“自己去挑选吧,但要认真些,瑕疵的可要不得,回头还会被你父王责备。”
说完,又看向杨氏,笑着解释道:“王爷想要买些字画送给得力部下,哪能选有瑕疵的次品,多掉份儿。”
这话无疑是在暗讽秦妧附庸风雅,却又舍不得花银子。
作为小辈,秦妧自然不能直接怼回去,她静坐杨氏身旁,不自觉捏紧了袖口,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
刚好这时,薛妈妈送来冲泡好的茶水。
杨氏请敬成王妃先用,自己也执起盏,吹了吹茶面,“妧儿买的那幅山水泼墨画,是送给我的,不说妙手丹青,也是栩栩如生,我很喜欢,也认一个理儿,金无足赤,瑕不掩瑜,过度追求无暇的事物,只会一无所获。王妃觉得是这个道理吗?”
稀有的白圭尚有瑕疵,遑论是一幅画。杨氏所言确无不妥,是在陈述事实,令对面的敬成王妃哑然失声,有种自己不够大度,蓄意找茬的狭隘感。
脸颊火辣辣的,敬成王妃执盏饮了口茶,却因心不在焉烫了舌头,又不得不保持端庄,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将一切尽收眼底,秦妧心口又冉起了丝丝暖意,婆母在没有见到那幅画的前提下,毫无顾虑地维护了她,是真的将她当做家人看待了吧。
与外冷内热的人打交道,往往会在相处的细节中,感受到意想不到的温暖。秦妧轻提嘴角,主动上前为两位长辈斟茶。
离开字画行时,秦妧将挑选的画作放在车厢内,转头对杨氏道了声谢。
杨氏捻起桌上的一颗酸梅含进嘴里,酸得皱起脸,“说什么见外的话?”
品尝完酸梅,她撩起车帘看向街面的店铺,“咱们再去一趟馥糕坊,买些老三媳妇爱吃的杏仁酥吧。”
“好。”
担心长媳为此吃味儿,杨氏解释道:“老三媳妇刚怀上,恐有小产的可能,我这个做婆婆的,是会多倾向于她那边,你需担待些。”
“儿媳明白,母亲不必多虑。”
“你是个明事理的。”杨氏宽慰地点点头,又想起丈夫离京前叮嘱的事,也就一并道了出来,“按着长幼排序,侯爷是希望长子和长媳先传出喜讯,如今让老三夫妻抢了先,你夫妻二人也该上上心。当然,这不怪你,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管好儿子们。”
“母亲言重了,儿媳会加把劲儿的......”秦妧答应得利落,可心里不是个滋味,想起晨早对暮荷说的话,又开始纠结了。
后半晌,秦妧如往常那般,遣人去了一趟内阁官署打听裴衍是否回府用膳,却见暮荷换了一套碧色对襟絺衣走进东卧,两襟各露出一大截锁骨,脖子上还多了一条钑花链子,直抵抹胸的上缘。规矩中透着一丝刻意。
秦妧摘下鬟上的烧蓝银篦时,打量了暮荷几眼,心里不太舒服,可闸门是自己开的,也怪不得暮荷起了私心。
只是,若按着规矩,主母在彻底发话前,即便侍女做好了准备,也不可迈出蓄意勾引的第一步。
“暮荷。”
“奴婢在。”
“把衣服拢一拢。”
暮荷立即掩好衣领,低头做起自己的分内事。
素馨苑的管事回来后,站在正房门前恭敬道:“大奶奶,世子一会儿便回府。”
秦妧道了句“有劳”,忙让厨役准备膳食。
裴衍不忌口,也无特别中意的菜肴,对厨役们而言,是最好伺候的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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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裴衍回到府上,先去杨氏那里请了安,还被劝说该去山鹃苑那边送上祝福。
裴衍知道闻氏是无辜的,当着母亲的面没有拒绝,想着让秦妧备着礼品送过去。
回到素馨苑时,见一身石榴红裙的秦妧等在廊下,他径自走了过去。
“肚子还难受吗?”
哪想到他会记得这事儿,秦妧轻轻咳了声,用以掩饰尴尬,“好多了,让兄长记挂了。”
一口一个兄长,还真是叫顺溜了,裴衍刚要揶揄两句,却被视野中突然出现的碧绿身影扰了注意力。
暮荷莲步上前,低眉顺目,“世子、小姐,饭菜备好了。”
感受到暮荷的殷勤,秦妧有种说不出的被动,然而是她自己搬起的石头,又能怨谁?
“兄长,可以开膳了。”
在听得这声称呼后,暮荷滴溜溜转动着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偷瞄。新婚没多久,小姐就能将世子往外推,很可能说明她心里还有二爷,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世子。
有了初步的猜测,暮荷上前一步,笑着张罗起来,“奴婢已为世子备好了温水净手。”
裴衍带着秦妧走进堂屋,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安静用膳,却发觉暮荷在一旁跃跃欲试,意欲布菜。
平时怎么没见她如此勤快?
再反观秦妧,一副放任的模样,也不知在酝酿什么。
裴衍品出些猫腻,却又觉得不至于。没有正室会傻到在怀上子嗣前,就给丈夫身边塞人的,除非......心有所属,不图日后富贵。
想到此,清眸一凝,他浅尝了一口暮荷夹到盘中的酸辣笋丝,没有表露出厌烦。
见状,暮荷更为卖力地布菜,但也没忘了照顾秦妧,毕竟自己的荣华与自家小姐息息相关。
她拎得清身份,知道有些东西的得失,仅凭主子的一句话而已。
入夜,裴衍坐在东卧窗边的榻前,一手持书卷,一手剥桂圆,动作娴熟、干净利索。
秦妧则坐在桌前开始选绣线,打算送闻氏一个防受风的刺绣抹额。少时清贫,她靠女红谋过生,绣工还算精湛,来京寻父后也没有丢了这门手艺。
倏然,屋外传来脚步声。
接着,一道粗犷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十六卫副统领有事禀奏!”
来者身形健壮,单膝跪在裴衍面前,看样子十分焦急。
十六卫谨护东宫,乃太子近侍,直属太子掌管,但太子年纪尚浅,便由身为太子少傅的裴衍代为执掌。
在太子的师傅中,虽还有太子三师及少师,但皆已年迈,加之裴衍跻身内阁,自然而然在东宫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裴衍屏退其余人,只留秦妧在旁,“讲。”
“禀裴相,定昏时分,太子殿下在暖香阁被三皇子出手给打了!贵体虽无大碍,但情绪不稳,不肯离开暖香阁。”
裴衍捏捏眉,起身走向屏风,“妧儿,替我更衣。”
听出事态的严重性,秦妧不敢耽搁,小跑着跟了上去。
半晌,从屏风后走出的男子,绯色襕袍、玄黑革带,一派威严浩气。
副统领赶忙起身,却听走出门槛的男子道:“妧儿,随我一同前去。”
副统领诧异地扭过头,看向同样诧异的姝丽美人,不懂裴相为何要带上女眷,他们明明是要去处理极其严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