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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南谨说到最后一句时,在场众臣的心中宛如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又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杂在一起,让人说不出心头到底是何滋味。
那一天,他们中的好几人当时都冲进了养心殿,亲眼目睹先帝顾琅在龙椅上吐血身亡,记忆犹新,仿如昨日。
顾南谨低低地苦笑了一声,目光望向了窗外,下巴微抬,目光遥遥地落在远处一只振翅飞翔的鸟雀上。
风将他鬓角的一缕发丝拂起,发丝凌乱地散在他苍白清瘦的面颊上,整个人透出一种悲怆无力的气息。
“那日,父皇想杀我,我与父皇推搡之间,我曾推了他一把,当时他的胸口撞在桌角上,吐了血”
顾南谨闭了闭眼,至今他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一幕幕,历历在目,反复地告诉他,他的父皇想亲手杀了他。
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孔仿佛一头被杀戮所控制的野兽。
那张脸深深地铭刻在了顾南谨的心中,即便是在昏迷的那几日、在最近的午夜梦回间,他都反复地梦到这一幕。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没错,父皇想杀他,他只是想自保。
道义上、情感上,他又摆脱不了那种沉重的负罪感。
众人再度愕然,哑然无声。
窗外,几只鸟雀振翅擦过枝头,那振翅声与枝叶摇曳声像是撩在了人心头似的,让人心浮气躁。
“先帝的死因与此无关。”
殿外,一个清亮婉转的女音打破了沉寂。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也包括顾南谨与太子妃,只见正殿的大门口,着一色月白衣裳的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檐下,皆是风姿绰约,宛如谪仙下凡。
一双璧人安静从容,淡定自若,就像是两颗自带光华的明珠,不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令人移不开眼。
两人肩并肩地走了进来,众人慢了一拍,这才记得齐齐行礼:“参见宸王殿下,王妃。”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既然太子都表态了,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宸王顾玦必然会是大齐新的天子。
面对这阵仗,沈千尘依旧面不改色,直白地说道:“太子殿下,先帝之死与你无关。”
她说得坦率,单刀直入。
太子妃傻愣愣地看着几丈外的沈千尘,眼神深邃如潭,目光追逐着沈千尘的身影。
沈千尘气定神闲地与顾玦一起走到两把圈椅上坐下了。
能坐着,她当然不要站着。
顾南谨在一个短暂的愣神后,率先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有些苦涩、又有些释然的笑容,感激地对着沈千尘微微颔首。
他心中如释重负,整个人也陡然间变得轻快了不少,清瘦的身形就像是寒风中挺拔的白桦树。
沈千尘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几次给顾南谨诊脉,顾南谨的脉象都显示他忧思过度,夜不能寐,身子养得不太好,即便她吩咐太医给他加了安神香也是徒劳。
原本她只以为许是顾琅弑子给顾南谨的打击太重,他需要时间来治愈心头的创伤,不想他竟然是因为这件事。
“先帝之死是因为丹毒攻心。”当着顾南谨、礼亲王、张首辅等人的面,沈千尘干脆就把话说白了。
虽然顾琅在世时,她从来没给他探过脉,他死后,也从来没有给他验过尸,不过,她看过太医们的脉案,不仅是年后这两个月的,还有过去这大半年的。
“你当时看到他吐血,确是因为受到撞击,但不致死。他最大的问题是体内丹毒已经渗入五脏六腑,侵蚀他的神志,每一次他动怒,丹毒都在加深。”
“就算他这次运气好,被救了回来,也活不过三个月了。”
顾琅早晚都逃不过一死!
沈千尘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顾南谨,从前看到他总来王府找顾玦,每次都觉得他烦人得很,直到今天,她才换了一种目光去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沈千尘不是傻子,对于人情世故也很通透,能听得懂顾南谨的意思。
古有尧舜禅让,今日顾南谨愿意主动让贤,可以成就一则佳话,同时也难免会有世人、后人质疑顾玦故意辖制太子,逼迫太子内禅,毕竟现在顾玦大权在握,想要威逼太子轻而易举。
然而,顾南谨不惜自揭伤疤把“不孝”的罪名揽到了身上,这么一来,他涉嫌弑父,哪怕不是直接,而是间接,名声也有了瑕疵,自然就不能登基了。
那么,由顾玦登基为帝,就是名正言顺。
顾南谨能有这个心胸,也确实难得了,这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吧。
沈千尘难得给了顾南谨一个好眼色。
不过赞赏归赞赏,沈千尘也没打算接受对方所谓的“好意”。
在她看来,顾玦光风霁月,不需要顾南谨这么做。
真相就是真相,不用遮掩,也不用扭曲。
顾玦微微地翘起了唇角,神情愉悦地看着身侧的沈千尘。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如同她总是默契地知道他的想法一样。
有时候,他也会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仿佛他们前世就认识一样。
其实,也未尝不可能。
顾玦不禁想起了那日在白云寺觉慧大师说的那句话:“女施主前世福缘深厚,功德无量,今生所得的福报,都是由前世修来的。”
也许冥冥中有股力量让他从数千里的北地回到京城,走过重重山河,只为了在京城与她相遇。
顾玦在笑,顾南谨也同样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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