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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笑眯眯地挥挥手,招呼着四公主与五公主,很愉快地跟着她皇叔祖母、几位皇婶母以及皇姑母一起跑了,甚至连个眼神也没施舍给皇后。
皇后:“!!!”
皇后差点就想下令宫人拦住安乐等人,但又拉不下这个脸来,只能眼睁睁地看到她们呼拉拉地全都走了。
东平伯夫人气得唇角的颊肉一阵哆嗦。
她习惯了以婆母的身份压静乐一筹,根本就不曾想到有一天静乐还会翻出她的手心,简直快要气厥过去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硬,似乎空气停止了流转一般。
余下没走的还有八九个女眷,其中当然也有宗室女眷,比如诚郡王妃一向以皇后马首是瞻,没去趟这趟浑水。
这些女眷全都不敢去看皇后那铁青的面色,也不敢触皇后的眉头,全都默默地饮茶,装聋作哑。
别人不看说话,但是恩国公夫人就没那么多估计,怒火高涨地抱怨道:“皇后,这什么跟什么啊!”
“静乐从前温婉娴雅,如今怎么变成这样的不知礼数?!她肯定被人给教坏了!”
“”
恩国公夫人在气头上,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一番。
其他女眷听着神色古怪。
她们不想和皇后翻脸,其实心里通透得很。这要是说“不知礼数”,恩国公夫人也没好多说少,皇后对长公主可以直呼封号,可是恩国公夫人可没资格“静乐、静乐”地唤长公主,这才是乱了尊卑,“不知礼数”!
随着恩国公夫人的唠叨,皇后的心情更差了,只恨不得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她堂堂皇后的颜面就扫地了!
皇后眼神阴鸷地透过透明的琉璃窗户,望着寿宁宫的方向。
今天是个大晴天,但积雪未化,白花花的厚雪堆在屋顶的琉璃瓦上,映得连外面的天色似乎都亮堂了不少。
雪后的皇城美得宛如一幅画,洁白无瑕的白雪藏住了无数掩埋其下的污垢与尘埃。
平日里冷清得仿佛冷宫似的寿宁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欢声笑语。
来给殷太后请安的女眷们一律穿金戴银,一身的珠光宝气,给这座没半点红色的宫殿平添了几分喜气。
相比之下,一身酱紫色褙子的殷太后妆容相当素净,夹着一些银丝的鬓发间只戴了一对白玉扁方,脸庞尤其白,那是一种如墙壁般的白,显得病怏怏的,像是久病未愈。
礼亲王妃、顺王妃、静乐等女眷们全都知道殷太后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因此也没多想,只以为太后是凤体略有不适。
但楚千尘眼光毒辣,扫了两眼就看出来了,殷太后之所以脸色苍白是因为妆容,是故意往脸上涂了很多敷面的白粉。
不过,也因为妆容遮住了殷太后的面容,一时还瞧不出她气色怎么样,楚千尘在心里琢磨着晚点要寻个机会再给太后诊诊脉。
包括楚千尘在内的众人齐齐地给殷太后拜了年,请了安。
殷太后笑容满面地招呼众人坐下,见儿媳妇来给自己拜年,她还是很高兴的,眼底也柔和了几分。
在殷太后与礼亲王妃这对妯娌寒暄了两句后,楚千尘拉过身边静乐的一只手,拍了拍,唉声叹气道:“母后,长公主们最近被驸马们欺负了,她们想找母后撑腰呢。”
她们明明是来帮静乐请殷太后主持公道,可是楚千尘一句话就把其他的几位长公主也给包含了进去,说话的同时,楚千尘不动声色地向殷太后使了个眼色。
殷太后目光一转,她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
别瞧她这个儿媳在她跟前是一副甜姐儿的样子,其实心眼多着呢,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做任何一件事都恨不得把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起到一石二鸟甚至是一石三鸟的功效。
这一次,小儿媳应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她这太后顺理成章地出来主持大局,夺回她属于太后的尊荣与权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过是一尊被“奉养”的傀儡而已。
这几年,殷太后不显不露水地守在这寿宁宫,一方面是被帝后下药,凤体确实不适,另一方面其实也有些心如死灰的意味,无意去争抢什么,她只要儿子能平安归来就好。
如果现在也只是殷太后一个人,殷太后也懒得去挣,可现在,她有儿子儿媳,将来还会有孙子孙女。为了他们,她也不能再这么消极下去。
为母则强。
只是转瞬间,殷太后已经是思绪百转。
殷太后脸色一变,用帕子捂嘴轻咳了两下。
何嬷嬷给太后轻轻抚背。
“啪!”
殷太后突然抬手一掌拍在了茶几上,眉头攒起,不悦地斥道:“给哀家说说,是哪几个驸马这么大胆,竟然连天家的女儿都敢欺负!”
经过方才的几下咳嗽后,此时殷太后的声音略显沙哑,却更显威仪,音调冷厉,不怒自威。
一众女眷皆是微微睁大眼,神情各异。
说句实话,本来云和、端柔等几位长公主虽然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思跟着静乐一起来了,但心底其实没底,忐忑得很。
毕竟,谁都知道这些年殷太后一直被软禁在寿宁宫,也安于如此,说穿了,她就是在避帝后的锋芒。
这样的太后有可能为了宸王夫妇出头,可她会为了她们这些庶女出面,不惜挑战皇后的威仪吗?!
谁也没想到,殷太后没有活稀泥,而是这般锋芒毕露!
礼亲王妃若有所思地垂眸,唇角勾了勾,优雅地端起了茶盅。太后持斋茹素这么多年,看来是要大开杀戒了。
楚千尘好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娇声道:“母后,您是不知道,驸马可过份了!”
“像卢驸马”
楚千尘从那日静乐因为一支发钗被卢方睿伤了额头说起,包括在多宝斋发生的事也说了,把静乐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把卢方睿说得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说完了静乐,她又把关于金驸马与程驸马的传闻也一一说了。
她这一番话也不算特别煽情,却说得云和、端柔几人都是深有所触,想着这些年的日子,此刻都有种度日如年的唏嘘,两眼泪汪汪。
她们是先帝之女,金枝玉叶,可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憋屈,沦落到了纡尊降贵地哄驸马的地步呢?!
“静乐,你过来。”殷太后对着静乐招了招手,把她叫到了身边,拉着她的手在炕上坐下,仔细地去看她的额头。
养了这些天,静乐额头那个撞伤已然好了八九分,用脂粉基本上都盖住了,因此之前其他人也没看出她脸上有什么不对。
此刻,殷太后用帕子拭去静乐额角的脂粉,便露出了脂粉下那淡淡的淤痕,仔细看,静乐的额角还有一些浮肿。
静乐还不满双十,正值芳华,本该过得如花王牡丹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被她那个吃软饭的夫君如此轻贱、折辱。
殷太后既心疼,又愤怒,叹道:“你母嫔留给你的那只发钗,哀家也记得,当年你母嫔说,她福薄,不能守着你长大,就给你留一样东西,也算是一点念想。”
说起过世的母嫔,静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眶中含满了晶莹的泪水,仿佛眼睫一颤,那泪水就会溢出来。
她微微仰起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今天是正月初一,大过年的,流泪不吉利。
静乐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自眼角拭去泪花,泪是忍了下去,但眼圈依旧泛红,红得像是兔子眼似的。
殷太后地目光又朝旁边的云和等长公主们缓缓地扫了半圈,唏嘘地追忆了一番往昔,也说得她们眼中的泪光更浓了。
屋子里一时喜气全无,弥漫着一种悲凉无奈的气氛。
殷太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对着礼亲王妃等人感慨道:“哀家在宫里,也不方便”
她说得非常含蓄,但谁都听得出来,殷太后那是身不由己。
几个宗室王妃们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皆是有所触动。
她们虽然早就知道帝后圈禁太后,但想着太后毕竟不是皇帝的亲母,左右皇帝也没有待太后不孝,好生生地奉养着,便也没有多嘴。
说得难听点,历史上被圈禁的太后也不是头一个。
在不触及到自己利益的前提下,这些王妃也不会没事去帮太后出头,毕竟谁也不想得罪皇帝。
殷太后似是没注意到众王妃那复杂的神情,又在茶几上拍了一下,正色道:“但是,天家的女儿不能任人欺负的。”
“这就是民间,出嫁的闺女在夫家受了委屈,岳家也要去夫家讨个公道的!”
殷太后这番话说得一众王妃们也是心有戚戚焉。
俗话说,抬头嫁女。
但那也是在门当户对的前提下,把女儿嫁到地位比自家高一等的门第,不是女方去攀附权贵。
明白人都知道,唯有门当户对,当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时,娘家人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去给女儿主持公道,所以,但凡是靠谱的人家也不会去给女儿招一个门第太高的女婿。
在宗室之中,更是如此,结的亲不是几代的勋贵,就是近起的新贵。
他们顾家的女儿个个金贵,哪怕是宗室的庶女,那一个个也都是千金小姐,是贵女,可不是平白送去给夫家折辱的!
王妃们把长公主们的遭遇代入到了自家女儿身上,感触更深了,这风气就是一点点败坏的,不能让人家都觉得顾家女儿好欺负!!
楚千尘坐在旁边,浅啜着热茶润嗓。
她把人都弄来了,方才该说的也都说了,接下来也就不多说话了,一副乖巧无害的样子。
让其他人一时都忘了楚千尘的存在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殷太后的身上。
别人不知道楚千尘的手段,被楚千尘彻底收服了的兰若却是最清楚的,目光不时往她的侧脸瞟,心里感慨:这后宫是要变天了!
仿佛在验证她的想法似的,殷太后将另一只手也覆上了静乐的手背,问道:“静乐,你要不要和离?”
她睿智温润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静乐。
这是静乐第二次听到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不由一惊。
“”
“”
“”
屋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寂静得落针可闻。
在这种寂静得近乎诡异的气氛中,殷太后依旧是云淡风轻,仿佛她说得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殷太后叹道:“俗话说,劝和不劝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那前提也得对方是人才行,卢方睿就不算个人,留着也碍眼。”
卢方睿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就是一条冷血的毒蛇,无论跟他说再多大道理,也没用,这种败类是调教不好了。
静乐在震惊之后,又下意识地去看楚千尘,想着那天在宸王府楚千尘跟她说的话:“你要不要和离?既然过得不好,干嘛还要过下去呢?”
静乐眨了下眼,眸光闪动。
楚千尘只是对她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静乐下意识地捏紧了掌下的衣裙,将之揉在掌心,她的心口似在随着这个动作一点点地收紧。
任谁都能看得出静乐的犹豫与挣扎,毕竟这本就不是一个轻易可以做出决定的选择。
云和、端柔等几位长公主全都默然不语,她们的驸马虽然有缺点,却也没过分到卢方睿这种程度。她们不由扪心自问,如果是她们,站在静乐的立场,会怎么做?!
反倒是礼亲王妃在短暂的惊诧之后,很快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她对殷太后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她骨子里的傲气,这确实是她会提出的建议。
礼亲王妃想了想,劝了静乐几句:“太后说得是,人要是变了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更何况”
她没往下说,但谁都明白卢方睿的心从不曾在静乐身上,这门亲事本就是东平伯夫人的意思,是冲着当驸马的好处。
静乐的心里同样明白这一点,新婚夜,卢方睿就说跟她说了,他不想当驸马,是婆母逼他的,说他的心里只有他的菱表妹。
静乐把捏着裙子的那只手攥得更紧了,料子上的金丝蹭在她柔嫩的掌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了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和离。”
这四个字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说完之后,她的身子甚至还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楚千尘仿佛看到了一只微微颤颤的白兔一边发抖,一边在拼尽全力地往前跑着,试图从野兽的利爪下逃脱。
哪怕它摔倒了,哪怕它不慎摔落陷阱,它也在不死心地嗷嗷叫着。
楚千尘笑了。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那恬静安宁的表情让她看着宛如一尊玉雕的观音,更显柔美。
凤眼明亮,其中洋溢着不容错识的高兴。
九皇嫂是在高兴吧,她觉得自己做对了吧。静乐顿时勇气倍增,心彻底定了,觉得自己的决定肯定没错!
她又想起了楚千尘说的另一番话,咽了咽口水道:“可不可以打一顿再和离?”
“”
“”
“”
这一次,在一阵短暂的寂静后,就听某人的轻笑声打破了沉寂。
笑出声的人是殷太后。
殷太后兴味的目光在楚千尘与静乐之间转了转,静乐说的这番话是谁教的,显而易见。
她这个儿媳啊,是个泼辣的。
殷太后心里琢磨着哪天要是见到儿子,要跟他说道说道,小心别惹儿媳生气,免得被揍了。
她脸上失笑,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利落地一拂袖,道:“不和离,打一顿,我们静乐休夫。”
驸马住着公主府,吃着公主的俸禄,除了生的子女不跟公主姓以外,就跟民间入赘的女婿没两样了,公主当然能休这等无德无行的夫婿。
静乐又是一惊,嘴唇动了动,没好意思问出口,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她可以休夫吗?
有何不可?殷太后又是一笑。
她的脸色因为涂着厚厚的白粉瞧着依然有些苍白,可人却在寥寥数语间多了一股精神气,有种胸有成竹的自信与从容,令在场众人不由想起先帝在时这位殷皇后是何等的风姿!
“笔墨伺候。”殷太后吩咐了一句,就有宫女去取来了文房四宝,往窗边的案上放好,再铺纸磨墨。
淡淡的墨香随着那那一圈一圈的研磨自砚台中飘散开来,与在屋子里原本的熏香交杂在一起。
殷太后又拍了拍静乐的手背道:“去写吧。”
她的意思是让静乐自己去写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