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 知了的声音不绝于耳。
胤禛转动着手上佛珠,揽住一脸担忧抱住他的弘晖,低沉压抑的声音响起:“无事。”
他抿了抿嘴。
不禁轻嘶一声, 唇上的燎泡有点疼。
他就在想, 福晋素来娇气怕疼,稍微重着便眼泪汪汪的,产子之痛, 她又如何撑的住。
弘晖在胤禛怀里窝了一会儿,属实待不住,便起身立在月亮门下, 踮着脚尖往门里看。
“我想陪额娘。”他眼里鼓着一泡泪。
额娘得多疼啊。
他都不敢想。
佟佳贵妃摸摸他的小脑袋,温柔道:“你乖乖在此处,玛嬷替你进去看,好不好呀?”
弘晖点头, 眼泪再也忍不住, 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眼巴巴的看着佟佳贵妃往后院去, 自己却只能立在门口。
“她是至亲的额娘,为甚要守什么劳什子的规矩, 连陪陪她都不成?”
他在门口踌躇片刻, 趁奴才不注意,一溜烟的窜出去, 奴才们顿时惊了, 要去抱他回来,却见自家四爷面色漆黑,不禁没把大阿哥叫回来,甚至还起身, 也跟着往内院去。
原来爷是要亲自把他捉回来。
然而——
胤禛那颀长的身影,也停留在窗前,苍青色海云龙纹的长袍,伫立在此处。
弘晖撅着小屁股,努力的巴在窗沿上,他奶唧唧唤:“额娘!我和阿玛等你!”
要平平安安。
窗子吱呀一声打开,就见乌拉那拉氏正捧着海碗吃鸡丝面,见两人这凄风惨雨的样子,顿时有些惊。
“发生什么事了?”她面色一沉。
弘晖眨巴眨巴眼睛,在他想象中,这要生孩子,这会儿疼的无暇他顾,怎的额娘还好端端坐着吃面。
一旁的胤禛也有些呆。
他惯常抿着薄唇,那大燎泡疼极了。
但福晋还没开始生。
他疼早了。
见爷俩的表情,还有身后目瞪口呆的佟佳贵妃,她不由得笑的无奈,轻声道:“还早着呢,天黑之前能生下来,那都是利索的。”
三人:?
弘晖知道额娘没事,小胳膊一软,登时撑不住,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乌拉那拉氏:……
她心里暖胀胀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做甚,竟如此挂心。
“额娘没事。”她笑。
等对上胤禛那双深邃鎏金的双眸时,她看着他唇上的大燎泡,半晌没说话。
她红了眼眶。
觉得值了。
孩子孝顺,夫君疼爱,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妾身无事。”她翘了翘唇角,眼神缱绻,似含着无尽的情意。
她顿了顿,在胤禛深邃的眸色中关上了菱格窗,隔着窗纱,朦胧的看不大清楚,那道苍青色的身影却丝毫未动。
室内,产婆带着艳羡的恭维声响起:“福晋好福气,得丈夫敬爱,孩子也孝顺的紧,满心满眼都是您。”
她做产婆几十年,这夫妻情分都看淡了,男人嫌自家女人产子太丑不肯多看的,嫌晦气的,还有毫不在意不闻不问的,再有搂着新人寻欢作乐的都有。
前儿还有一家,那家夫人怀相不好,略微胖了些,面上也生许多斑点,再者整个孕期都在吐,又白了头发,那家大人便去妾室房里了。
女人把命搭上了,也没让男人看一眼。
产婆搀扶着四福晋在内室走走,一边笑着道:“您真真好福气。”
乌拉那拉氏翘了翘唇角,轻柔的声音带着几丝笑意:“是四爷性子仁善温柔。”
室内渐渐又没声了。
胤禛叫人搬来桌椅,上了茶水点心。他先请佟佳贵妃坐下,这才自己也跟着坐了。
弘晖:?
你俩都坐着,那我呢。
“阿玛,抱抱。”弘晖撅着小嘴巴,很不乐意。
胤禛沉默的搂住他小小的身子。
幼崽的身子特别柔软,带着清甜的奶香味。
他却只想着若是福晋安危。
弘晖乖乖的窝着,不说话。佟佳贵妃有些坐不住,她起身来回晃,和乌拉那拉氏的接触并不多,她心里要说担忧并没有多少,不过是奉命来看着罢了。
但是瞧见胤禛如此,她难免会想,若她产子,康熙可会在门口侯着,可曾会急的唇角起泡。
很快外头又有人通传,说是德妃娘娘遣人过来问话,并赏了些礼过来。
一旁负责接待的小宫女就回,现下刚发动,尚且早着,等到时生下,定然第一时间叫人去报喜。
刚送走德妃的人,这太子妃也跟着赏东西过来,说缺什么尽管提,等到时候叫奴才去拿便是。
迎来送往。
妯娌们都派人来了,只有八福晋亲自来了,她比乌拉那拉氏晚一个月,这会儿挺着个圆圆的肚子,满脸担忧。
弘晖登时瞪圆了双眸。
“您在府上好生歇着,跑过来作甚?”
他略显责备的关心话语,让八福晋勾起唇角,笑眯眯道:“四嫂这,婶婶不放心,亲自来看着。”
她把手里的鞭子递给一旁的奴才,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温声道:“既然四爷在,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佟佳贵妃:……
八福晋大着肚子风风火火提着鞭子冲进来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有安全感。
“你要不还是回去,人多又杂,免得惊吓住。”胤禛皱眉。
郭络罗氏不肯回,她抿着唇,压着性子道:“我与四嫂素来交好,她在里头受罪,我在外头听着才安心。”
反正她就是不走。
胤禛便不说话了。
佟佳贵妃瞧着她明艳大气的双眸,突然想到众人提起她都摇头的态度,都说郭络罗氏善妒易怒,把胤祀拿捏的死死的。
而如今瞧来,分明重情重义。
人果然是复杂的多面性。
弘晖灌了一肚子水,又跑去解手,解手过了又灌水。
他来来回回的折腾。
胤禛看的着急,听着内室偶尔短促的惊叫,他愈发着急起来,面上倒是一片沉稳,只有唇边又新添的两个大燎泡,显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疼不疼。”弘晖昂着小脑袋问。
胤禛垂眸觑着他:“不疼。”
弘晖一说,郭络罗氏这才看向胤禛,果然见他唇角几个油亮亮的大燎泡挤在一起,不由得惊讶。
她素来知道四爷和四嫂关系和睦,颇有些情分在,却觉得世界上的男儿并无什么不同。贪恋新色才是正常。
郭络罗氏心中艳羡不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不由得静默下来。
渐渐的,太阳落山。
一轮红日,半城晚霞。
内室的动静渐渐大起来,郭络罗氏也坐不住了,她起身来到窗前。
内室声音是沉郁短促的,偶尔会简单的指令发出,时间久了,就又压抑的闷哼。
听的人心惊肉跳。
弘晖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心疼的不得了。
“额娘生完以后不生了,太辛苦了。”牵着就觉得疼的厉害。
弘晖心疼的恨不得直抽抽。
哭的眼睛都肿了。
胤禛瞧着他这样子,心中也酸涩难言,隐隐的湿了眼眶,他眨眨眼,强行按捺下来。
暮色四合。
他起身招待着佟佳贵妃和八福晋用膳,想着叫他们往前头去,结果两人不肯,说摆些膳食在此处吃用些就好。
就在此时——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起。
胤禛霍然起身,带翻了桌上茶盏。
室内只听见幼儿哭泣,却不见其他动静,他侧耳倾听,并无福晋的动静。
弘晖巴在窗棱上,透过窗纱试图看进去,结果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不由得气恼:“阿玛!换成玻璃的!”
“额娘,额娘!”他软软的喊。
郭络罗氏赶紧把他牵过来,压低声音道:“别吵,你额娘要休憩。”
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
就听室内又传来动静,胤禛心中一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担心传来不好的话语。
孩子已经生出来,这惊呼要么是因为福晋,要么是因为孩子。
院中鸦雀无声。
众人都静静地看着。
佟佳贵妃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她用锦帕擦了擦,光是听着她就觉得惊心动魄。
她想,母亲可真伟大。
其次,胤禛这个继养子真不错。
生的清俊摄人,气质清冷,看着干干净净的很是舒服。
而郭络罗氏捂着肚子,她听着害怕。
当内室的门迟迟没人打开,胤禛心中愈发焦躁起来,他背后起了冷汗。
很害怕。
“哇~”室内又传来一道嘹亮的哭声。
弘晖猛然抬眸,他急急的冲到窗前,抓耳挠腮,急的不得了。
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胤禛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窗前,压低声音问:“什么情况?”
窗内传来乌拉那拉氏虚弱的声音:“妾身没事。”
她好着呢。
门口侯着的众人登时心口一松。
越是这种要揭奖的等待,就显得愈发难熬。
两次啼哭,让众人心中猜测纷纷。
好在很快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就见两个嬷嬷立在门后,一人手里抱着一个襁褓。
胤禛见此,心中一紧。
“恭喜贝勒爷!贺喜贝勒爷!福晋顺利产下龙凤胎!母子均安!”
龙凤胎!
胤禛猛然抬眸,他大踏步走过来,看向嬷嬷手中的襁褓,跟两个巴掌大的瘦猴一样,红彤彤皱巴巴,丑的厉害。
他立在门口,隔着晶帘向内看,声音温和:“福晋,你一切放心,府里有长史,弘晖有爷,安心养着才是。”
乌拉那拉氏轻轻嗯了一声,无力说话。
胤禛长腿微顿,侧眸望过来的时候,显得格外担忧。
一旁的御医瞅着空,赶紧上前一步道:“回四贝勒爷的话,此番福晋产下龙凤胎,身子略微有些虚,好生的补着才是,龙凤胎身子稍弱些,但不打紧,在双胎中已经是最康健的了,您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