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竟然真切认为这种事情能成真?其余几个倒是可以做到,可是给百姓吃很多肉,让他们亩产十粮,这怎么可能成真!
她以为她是神仙吗!
汲黯觉得有些异样,更是盯紧了这不知名士族女。
他坚信任何话语都不会无缘无故,这位女娥究竟想做什么?挑起这些人对乐郊的美好向往,她想做什么?挑拨国人暴动,还是想骗他们钱,告诉他们,拿出全部积蓄就能进入乐郊?
他前年才刚处理了一个巫婆,她谎称自己能与河神沟通,只要给予她钱财她就能去请河神让当年风调雨顺,庄稼大收,不少人信了,将大半生积蓄取出交给巫婆,若不是有人看着不好,偷偷跑去报官,恐怕巫婆就要带着钱财远遁千里之外了。
在最后一名乡人说完时,人们脸上仍透着期待,哪怕这些美好愿景在他们看来,太过虚假了。
怎么会有这种地方存在呢?
令汲黯惊讶的是,那女娥听完后,竟然一声也不吭,没有安慰,也没有哄骗,更没有不屑。她仅仅是听着,在乡人停下话语后,没多久,她就起身离去,那杯酒一直拿在手上,终究没喝。
汲黯思索数息,跟了上去,走出一段距离,确定乡人应当听不见他们谈话时,才问:“你为何要说方才那番话?”
没有听到回答。
汲黯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要说方才那番话?”
“嗯?”少女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从远方掠回,停留在汲黯身上,解释:“刚才在想事情。”
汲黯点点头,再次开口问第三遍:“你为何要说方才那番话?”
精卫说:“他们的要求,我都能做到。”
汲黯脚步骤然停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都能?”
精卫点头,“都能。”
汲黯眸光锐利起来。
这太荒谬了!
——就像是杂交水稻问世前,有人说地里粮食能亩产一千公斤那样。听到的人,不是觉得对方在吹牛,就是觉得对方想搞什么骗局。
精卫也不管他信不信,只是平静地说着:“我家中有藏书三百八十四万卷。”
听到这个夸张数字,汲黯心脏不由漏了一拍,他几乎本能地要直斥少女,让她莫要撒谎。
这年头一书有多难得?一本《孟子》三万来字,要刻五十六卷竹简,没车子都拉不走,外借?你做梦!最多给人抄,还挑人,很多学子想借来抄录,不千求万求,搞个程门立雪表示诚心,休想人家松口。
大汉国家藏书,也才三万多卷,你张口就是三百八十四万卷?项羽没烧咸阳宫前,里面集天下藏书,也没这么多吧?
精卫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里面是她提前准备好的农业知识,汲黯接过后,随便滚开两列,眼睛就直了。再往后翻,发现并没有多少字。“这就没了吗……”汲黯一时间不免有些怅然,“是作者还没写完吗?”
“是我还没有抄完。”
汲黯没多想便追问:“为何?”
“我不知道要不要把它给皇帝。”少女声音里带着一股孩童般天真的忧愁,“他看着不是个好人。”
汲黯:“……”
“哎呀,对不住,我忘了。”精卫掏出金四两,塞到汲黯手里。
汲黯:“……?”
罚金四两的意义,不是让你给钱后,就可以随便说皇帝坏话啊!
精卫不管,精卫继续忧愁:“要是给了皇帝,他不是个好人,万一看到地里收成变多,就增多税收,那岂不是没有变?而且,粮食多了,他有了底气,会更加发动战争,可是人民需要多交税,能留在手里的粮食和之前无甚两样,又得忍受战役,倒不如不给这卷农书。”
“!!!”汲黯虎躯一震。
还管什么说不说皇帝坏话,事后他必定为此对陛下负荆请罪,现在先——
“不,女士,并非如此。若是能两头兼顾,又有民心又能打仗,陛下他肯定会放缓一些征战步伐,保持原来的赋税,慢慢征收粮食——亩产增多,三十税一所收租子,亦会增多,这笔账很好算。”
汲黯语气铿锵有力:“陛下虽不是好人,但他是一位优秀的帝王。”
精卫露出狐疑之色,“当真?”
汲黯毫不犹豫点头,“当真!若说陛下爱民如子,这便是睁眼说瞎话,可若说陛下脑子好,能判断利弊,这是事实。”
精卫:“……但我听说之前有一次大河决堤,他让人带十万士卒去堵塞决堤的地方,然后听丞相说大河决堤是天意,用人力去堵决口是不符合天意,他就放弃继续修大河了。”
修理黄河带来的利益大还是放任黄河决堤带来的利益大。理论来说,汉武帝用脚投票也能选出来,偏偏他就是选了后者,放任黄河决堤。
那一次就是汲黯带人去堵河堤。
汲黯没想到少女居然连此事都知晓,面皮就是一红。“咳。”他试图挽救,“那只是个别时候。大多数时候,陛下都不会那么选。”
“真的吗?”
“真的!”
年少的神明还带着几分童真,祂想了想,道:“那我等到九月,九月之前,他若不做什么坏事,我就与他见一面。你不许将此誓约告知皇帝。”
汲黯狠松了口气,“一言为定。”
精卫伸出手。
汲黯也伸出手。
神灵与人三击掌,定下约定。
“他来淮阳之日,便是吾见他之时。”
少女说完,当着汲黯的面消失不见了。
“!!!”
汲黯动了动嘴唇,根本发不出声音,整个人懵成了石像。
等等!
这该不会是传闻中的精卫吧!
再想想自己之前击掌立下的誓约,汲黯脸色由黑变白又变青,能开染坊了。
陛下!!!
就七个月,陛下你可以不骄奢淫逸,不做出昏头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