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给使在给李世民着袍。
皇帝有诸多袍服, 在各场合穿着都不同,万万不能出错。便连上朝,朔日是穿一种袍服, 今日普通朝会, 又是另外一种袍服。
给使为其戴上白纱帽, 穿好白裙襦,白袜, 乌皮履,皇帝去上朝,而他这个给使, 亦有自己的事务去处理——为陛下心爱那只白鹘喂食。
喂着喂着,他忽然没忍住落泪, 引来周边洒扫宫人侧目。
“为陛下白鹘喂食轻松又省事, 你哭什么?”
问话之人是一洒扫宫人,给使便又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在哭,山鬼怎么没有早十年来呢?早十年,我就不用因为家穷, 自阉入宫了。”
现在外面人, 过的日子多好啊, 取暖有蜂窝煤,吃菜有白盐, 过年有肉虫,平时泡一把大豆,豆芽吃起来清爽又脆口。
就连修路, 也很快不需要服劳役, 而是给工钱——陛下这些天, 就是忙活着此事。
怎么……偏偏就是这两年日子好起来了,他那时候没有山鬼入世,便只能为了钱,入宫当阉儿,讨生路。
给使照看了白鹘一会儿,回到住所中,全程精神恍惚,却在看到窗台上,自己为山鬼与陛下立的长生牌时,虔诚跪下去,神情专注。
“老天。”他闭上眼睛,“山鬼来了,陛下上位了,这世道好像不太一样了。奴请求你,让山鬼与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李世民坐上了龙椅。
百官已候在自己位置上,朝会要开始了。
戴胄第一个奏事,“陛下,臣有奏——”
山鬼不在,朝会便庄严肃穆,大臣们都知道戴胄是为了之前世家诈捐一事,以及刺杀事件发难了,他们几乎是用最快速度,拎起自己的注意力。非世家子睁大眼睛,脑海中徘徊着“吃瓜了吃瓜了”,世家子弟则表情难看,好像头顶悬挂着一把屠刀,晃来晃去,不知何时会掉落。
戴胄第一个发难的,果然是刺客背后那只手,这一点,没有任何官员站出来替刺客主人说话,包括世家子弟。他们也怕啊,怕开了这道口中,以后谁和谁起了冲突,好家伙,走在路上得带三排护卫防身才行,不然,就等着刺客来个血溅五步吧。
李世民大怒,一拍桌子:“好大的胆子,兴刺朝廷命官,来人,即刻前往捉拿!”
其他大臣们:“……”我们静静看你表演。刚审出来那时候,你没有派兵围府,防止对方逃脱,我们就去山鬼那里,给祂当玩具三年!
李世民:“……咳,戴卿,你继续。”
戴胄便又上奏第二条,是五姓七望世家诈捐,外加假传皇命一事。
“陛下!请听臣一言!”不出意料,马上就有五姓七望所属官员冒头了,而且,更不出意料的是,他们开脱理由,确确实实是他们只进行了诈捐,没有骗百姓服劳役。
“他们在做完此事后,后悔不已,辗转反侧,之所以没有自首,皆因侥幸心理,此乃人之常情。”
“哦?这是要朕原谅他们?”
“臣不敢。诸位家主自知有罪,希望陛下能给予他们弥补机会。而假传圣命,私征劳役之事,万万不敢认,此事诸位家主断然不会去做,陛下,还请莫被小人蒙蔽啊!”
李世民并不是强制世家一定要捐款,他对外用的说法是“自愿捐款”,因此,世家那些人便不构成欺君之罪,至于诈捐,那也只是品德上面有瑕疵罢了。
这是在推脱罪名,所有人都知道,世家就是故意做此事,在恶心李世民。
戴胄这边又例出了某些世家欺男霸女,触犯律法之事。
“陛下,臣有本要奏。”
还是之前那位大臣,李世民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五姓七望那边不过是稍微刮去一些面皮,真正受到伤害的是某些中型世家,他背后站着五姓七望,现在站出来做什么?
“准奏。”
“臣奏蓝田尉石通乐擅离职守,在官无故亡。”
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官员冒头。
“臣奏新昌石氏家主侍妾无罪而杀婢。”
“臣奏内常侍石力坐赃。”
“臣奏新昌石氏家风不正,石氏女分赀不及妾子,此为不贤。”
“臣奏新昌石氏……”
“臣奏新昌石氏……”
听着那罪名一条接一条,李世民险些按耐不住自己暴脾气,要转为天策上将时,一张巨弓,将这些人通通杀个痛快。袖袍之下,指尖捏着案沿,青到发白。
这些官员,都是五姓七望出身,他们攻击的不仅有新昌石氏,还有三五个其他世家,目的自然是为了弃卒保帅。与那些世家相比,五姓七望明面上罪迹看着便不多了。
……
荥阳郑氏家中,家主遥遥望着皇城方向,心道:这个时间,李世民必然已经发难了吧?他应当也不知,五姓七望早有对策。
荥阳郑氏家主忽然抽出墙上之剑,铮然剑鸣响起,他便跃进院中,腾挪舞剑。衣袍猎猎,长剑宛若出海蛟龙,剑光冷寒,吞吐杀机。回转,一剑刺出,迅捷凌厉,眸子里微微露出一丝冷意。
刺客一事,是他一人所为,其他家只是想用诈捐来给李二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操弄刺客出现,就是明晃晃警告了。
而这些,都跟五姓七望没有关系,李二再查,也只能查出这是某个中型世家脑子发热,行为过激。以及,他李二不是想要撕掉世家面皮吗?那他们就推出几个世家当替死鬼,当百姓们目光尽数落在墨砚上时,谁会去关注白纸上几滴墨汁,哪怕纸张背面已全然黑透。
荥阳郑氏家主渐渐笑起来,那笑声惊动枝头雀鸟,嚣张而响亮。他眼里写满挑衅:李二,这个礼物如何?
“叮铃铃——”
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