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婢!”一见到长孙氏,李世民顿时喜笑颜开,“怎么是你亲自端来的?家中婢子呢?小心烫手!”
长孙氏轻轻摇头,“由外人经手妾不放心。”她坐过去,将药汤递到李世民口边,“这是太医令开的药,说是治身体的,你快吃了吧。”
李世民眉飞色舞地接过来,还冲长孙无忌嘚瑟地笑了一下,低下头美滋滋喝汤。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
他不气,他一点也不气,以往他生病时,妹子也会关心他病情,他有什么好气的。
哼!
李世民喝完汤药,长孙氏正要为他拭去唇角边的汤汁,李世民面色一变,手指紧紧攥着床沿,半个身体探出去,背脊紧绷着,污秽之物从口中“哇”地吐出。
吐得脸色惨白,别说是叫人拿痰盂了,李世民便连挺身的力气都没有,手肘半撑着床褥,弓着身体,汗水染湿了衣襟。
这药是必须要喝的。尽管太医令嘴上说他不是中毒,可治疗那是必须按照中毒的疗法医治,不然秦王死了,太医令也绝讨不了好。
没有解药,治毒就得催吐,防止毒素残留体内。
这滋味真不好受。
吐着吐着,李世民连呕吐的声音都暗哑了,呼吸低弱,整个人仿佛水里捞出来一般,下巴、眼睑、喉结上,都是滚动的汗珠。
到最后,李世民剧烈一颤,一口浓稠的黑血从口中吐出,渗着水的头发贴紧了他额、脸。长孙氏心疼地搀起人,为他擦了擦汗。
心疼归心疼,药还得吃。
第二天,李世民心口依旧绞痛,疼得他眉心一跳一跳,正在强撑着安排针对太子的部署,忽然见得长孙氏再次端来一碗药,柔声道:“二郎,该喝药了。”
李世民浑身一震,赶紧握住长孙氏的手,温声细语,“观音婢,替我将无忌请来,再备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载兰、蕙、留夷、揭车、杜衡、芳芷等香草,以及圭瓒等祭祀用品,送我出城,我要去鸣犊泉。”
“鸣犊泉?现在?”
“不错。”
再不去,他还没被毒死,就要被吐死了!
*
长孙无忌任劳任怨准备自己妹夫要求的东西,再打点好守城门的人,秦王要出城,自然无有不应,两辆马车驶离宏义宫,来到长安万年县南六十里的鸣犊泉。
由着虚弱躺在车里的秦王指挥,那马车进了山林,一路寻到秦王口中的山中小湖前。
李世民让手下远离,仅有长孙无忌守在身旁,随后才在马车上郑重地戴上秦王冠冕,着绣了八种花纹的黑色上衣,十二章纹的多层大裙裳,往腰带上佩了玉石、佩绶、锦绣蔽膝,踏着红色舄下了车。
长孙无忌心头暗惊。
这……秦王是认真过来祭祀的?连祭服都准备好了!可这荒郊野外,无祠无庙……难道是祭祀山精树怪的淫祀?!
要知道,行淫祀假如被太子和齐王发现了,告上去绝对能让秦王伤筋动骨。
长孙无忌想要阻拦,却又因李世民一个眼神所驻足。
李世民没有去和长孙无忌解释,事关自己的性命,而那位女子衣青衣,以薜荔为饰,必是山鬼无疑。她既然出现,留下谶言,不论打着什么心思,应当不会眼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李世民敛目下拜,咬紧牙根做足了一应祭礼,方才嘶哑着声音道:“世民前来求见山之神女。”
山鬼,便是山之神女,在楚时,称神为鬼。
一拜,没神明应声。
李世民再次下拜,道:“世民如今身中剧毒,求神女出手,救世民一救!”
依然没有精灵回应。
寒凉的夜里,微风一丝丝带走李世民身上的温度。
他不见慌张,眸中的沉稳好似山岳,能镇静一切。
*
“你瞧,我就说他会来的!”厨房空间里,青霓扒着门框往外看,对系统说。
系统蹲在她腿边,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李世民年轻时不是说过‘神仙事本虚妄,空有其名’吗?他不是不信鬼神吗?”
青霓:“他不知道从东宫入口的究竟是什么毒,会不会慢慢发作。而他不能输,不能薨在毒|药上,一旦他死了,他的妻儿子女,他的臣属,有一个算一个,全会被清算——当然,还有他自己的野心,使他无法满意自己停留在争夺太子之位的前一步。”
如今,唯有山鬼能够救他。
“何况……”
青霓笑吟吟:“你看,我像虚妄吗?”
早就准备好的空间口特意开在湖边崖上,等到李世民多请了几句,她方才一步踏出,同时在脑海中下令:“系统!以每秒一百次的频率让我不停进出空间!”
随后,青霓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自空中飘渺而落。
长孙无忌原本十分惊诧李世民竟然会行淫祀,待到对方求了数次,山中仅有风声水声时,长孙无忌又疑心那毒是不是毒坏李世民脑子了。
便在此时,他听到一道似神似鬼的声音,好似低吟浅唱,“秦王?”
长孙无忌猛然抬首。
高险幽深的山崖之上,女子手执香枝,青纱披身,藤萝丝丝蔓蔓缠绕着祂裸露的臂膀与小腿,明月在祂身后,月光如水,流过那纤细腰肢,莹润宛若玉质。
长孙无忌震惊,这……这……如此大胆的打扮,便连长安那些露腰的胡女都不敢如此露骨。
尽管如此,却让人生不起一丝淫邪之心。因为祂的身上,有着神的脱俗渺然,和兽的野性纯净。
雾霭淡淡,祂好似一缕青烟,自空中飘落。
徐徐缓缓,似虚似幻。
祂的赤足踏在土上。祂望向李世民,却又似什么也没在看,眼底是让人心惊敬畏的空灵。
*
是啊,空灵。
青霓面无表情。
眼前以每秒一百次的频率不停切换两个场景,眼睛都快瞎了,能不空灵吗?
瞎了也不闭眼。装逼时不能掉链子,是一个神棍最后的职业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