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到团扇后此时方看得回神的晏秋白低头的一声轻哂:“不喜欢就不遮了,没关系。”
“还是遮着吧。”
时琉把声音放到最轻。
前面从凡界司仪署请来的司仪老者正念着叫时琉听得头晕的礼辞,只是祭天台四周无人,这场面如何看如何古怪。
兴许是她顾盼神色明显,晏秋白低声给她解了惑:“是我请时家主如此安排的。”
“为何?”时琉侧眸。
“宾客中杀意太重,免扰了你。”
时琉想说即便他们此时没见到她再忍上一忍,但为她而来的,终究不会善罢甘休的。
没来得及说,就听晏秋白又道:“私心是,我们的结契之礼,我不想被旁人扰乱。”
“……”
于是无话可说,团扇后的少女安静低回头颈去。
祭天之礼后,台上司仪老者终于将大婚最后一节提起:“嘉辰已至,请两位道侣结神魂之契——自此永世盟好,休戚与共!”
团扇由女执事接走。
时琉回忆着今日刚被教导过的,竖起剑指轻点眉心,勾出的一丝神魂轻浮,与对身的晏秋白同样勾起的一丝相抵,融作小小的一枚光团。
而后光团成契,一分为二,飞入各自眉心。
成契刹那,极南之地的天边忽然耀起金光,随即以凡体肉眼可见的速度,如金海翻涌铺展,一路延盖过他们头顶。
时琉一怔,明白了什么,她失神望着天。
台旁,观礼的时思勇与时良霈面色惊变。
时思勇惊声:“这是何人飞仙?纵使是开了天门,怎会如此浩荡声势?”
时良霈也失神,望了半晌才感慨摇头:“我看这不像开了天门,更像把天门给掀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我同去与家主商议。”
“……”
祭天台上。
晏秋白收回视线:“你那位朋友,应当是重返帝境了。”
时琉回神,略惊回头:“师兄知道?”
“猜的,”晏秋白淡淡笑了笑,“看这声势,他想带什么人一同入天门,是易如反掌,你不随他去,当真不会后悔吗?”
时琉摇头。
两人还要说什么,退到一旁的女执事便在此刻上前,作礼道:“十六小姐,您该回房了。”
时琉一顿,还未开口。
晏秋白似乎已经料知她想说什么,温声截住:“你若露面,只会更乱。不如依礼回房,若有事,我会剑讯通传,可好?”
时琉略微迟疑,最后还是点下头去。
大婚洞房之地安排在时家西北一处极不显眼的竹林小楼里,还设了遮蔽外界气息的强力法阵,显然是时家刻意所为。
时琉被女执事一行送入楼中,便在那一片红烛红幔红帐间,拖着嫁衣盖着红布,坐到大红被衾盖着的床榻中央。
时家准备得极细致,譬如这张绣着金线的红盖头,都是件遮蔽神识的法宝。
时琉等得漫长,五感又被头顶的红盖头压制在小楼里,只好耐着性子修炼起来。
化境境界突破不久,还未来得及稳固,恰好便用这个时间好了。
也省得她忍不住……见了那片金海后便开始的胡思乱想。
“——”
少女思定,心念稍安。
她直身坐着,开始入定。
时琉没想到过,这一坐便是一夜,半道人影或是剑讯也没能等到。
大红喜榻上,她是被一道骤然破窗的剑风惊醒的——
“轰。”一声巨响。
将明的天色里,竹林小楼所有窗门顷刻被碾作飞灰。
时家费尽力气设下的法阵,也顷刻如尘。
红盖头下,时琉惊而睁眼,正在运行的气息忽断,灵气险些反噬而伤及灵脉。她脸色一白却顾不得,下意识握紧了身旁的断相思。
而同一息,隔着红盖头她神识扫过的房内,有人踏了进来——
那人雪白长袍被染得通红,他身侧提着一柄翠玉长剑,血从他门外来路拖着衣襟淌了一地。
身后血色漫山遍野,白骨成海。
时琉僵坐榻上,惊魂难定地颤声:“你怎么会……”
“哗。”
遮蔽神识的红盖头被滴血的剑尖挑下。
冰冷的剑锋吻在她颈前。
最后一丝遮盖散去,时琉在神识感知里瞳孔骤缩。
山外尸骸盈野,血色直迫九霄。
而最可怖的,凡界天地仿佛不复存在,一轮血月悬于楼外长空——幽冥造化独有的血色的雨,正在他身后铺天盖地落下。
时琉颤仰起头,她看见了一双只余下黑瞳的漆目。
魔垂下晦黯的眸。
阻登天梯接引,以一己之力将幽冥乾坤之力强行拉入凡界,代价便是双目漆黑,天地昏昧一片,再不得视物,只余神识所感。
而漫及三界的神识此时只集在身前一处——
纯粹的黑暗里,少女神魂中落着一丝陌生的,神魂之契。
“……”
抵着时琉颈前的长剑兀起震声,颤栗难休,像至恸的哀鸣。
时琉想那是世间数万年来的头一回,她仰头望着,面前的魔苍白染血的面上淌下了两行血色清泪。
他哑声问她。
“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