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一察觉,笑着摆摆手:“诸位长老,别误会,我这些年闲云野鹤惯了,没有再开峰门的想法。且说来惭愧,门下秋白,璃儿,天鹤,鸣夏,算起来还有四位亲传弟子尚未化境,哪有心力教导新的弟子入门呢。”
“那掌门的意思是?”
晏归一淡定道:“才刚入修行,就能登天梯一百零九级,灵力天赋卓绝未闻之外,心性也可见惊人。确属仙才,举世难得。若悉心栽培,将来她或能同小师叔祖一般,护我玄门数千年不衰。”
听晏归一忽提到蔺清河,几位长老结舌,各自心里都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
下一息,就听他们掌门面带温和微笑:“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向小师叔祖举荐此女入他门下,众位长老,意下如何?”
众长老:“……”
当然不如何!
他们在这儿打了半天不就是为了把这块仙才抱回去,撑起自己峰内千百年长盛不衰的吗!!
给了师叔祖,还有他们什么事!!!
但内心再如何愤懑难舍,听着蔺清河的名号,也犹如在玄门长老人人面前竖起一座高不可攀的壮阔青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半点瑕疵挑不出来,他们还能如何。
一众长老面面相觑,半晌,只能各自遗憾又服气地作礼:“掌门言之有理,此女当入小师叔祖门下。”
晏归一笑眯眯的,好像后山深涧里的狐狸:“当然。这件事还得这位新弟子自己同意才行。”
“是。”
长老们心里撇嘴。
当然同意,谁会不同意?
别说新弟子了,就算是让他们这些做长老的,免了长老位置,腆着老脸去给那位数千年就号称“玄门一剑定天下”的小师叔祖当徒弟,那也是人人乐意的事情,都不说别的,单说宗门辈分,那得连跳多少……
哎,等等。
辈分?
长老们忽然前后想起什么,表情跟吃了仙界的苦瓜似的,一个个复杂难言地扭向堂中显影里。
这么一个看起来最多十七八的小姑娘——
辈分眼看着就成他们师奶奶了?
显影拉近。
——
云梯境内。
时琉在这片浩荡的仙气洗礼中度过了一天一夜。
像是泡在了一片极舒适的温泉中,每一个毛孔都被温柔地抚慰着,受伤之处愈合,痛楚之处抚平,灵气运行过她的周身经脉,像是将她身体内的每一处瑕疵都修复,每一丝污痕都拔除。
日夜过后,犹如新生。
时琉重新睁开眼睛。
天地都是陌生的,白茫茫一片,仿佛有连绵的青山,藏在极远处的云雾之中。
时琉有些意外,但并不惊慌。
她迟疑了下,从地上站起,环顾四周。
时琉看到了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
对方似乎察觉她醒来,也正侧身望来。
青年公子面上拂起一点清和的笑意,刚要开口:“你——”
“晏秋白师兄?”时琉惊讶停住。
意外也掠上晏秋白的眉眼:“你认识我?”
“?”
时琉愣了几息,才忽然恍过神——
在幽冥南州的通天阁里,她是以时家时萝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而在魇魔梦境中,她又是梦里小时候的自己,自然与现在大不相同。
晏秋白对她如今的长相是没有印象——也绝不能有印象的。
心思只在转念之间,时琉犹豫了下,有些生涩地说谎:“嗯,我在,在凡界见过很多,晏秋白师兄你的……画像。”
“画像?”
晏秋白眼神微微一晃,如春湖轻澜,但最后他也没说什么,淡淡笑着点头:“我是这次玄门天考的监管弟子,来带你进第三考的。”
时琉眼角微微睁圆:“你才是监管天考的弟子吗?”
——可酆业明明跟她说是那个脸方方的。
“是。”
晏秋白应声:“你在第二考中的登天梯里,到达了玄门有史以来的最高梯级,获得的仙气洗礼远远超乎寻常,对你的进境应当大有助益。”
时琉听完,眼睛都亮了些。她顾不上思考酆业为何骗她的问题了,连忙调动灵气游走周天,自查灵力境界。
——
果真,仙气洗礼之后,如今她距离地境巅峰也不过一丝。
晏秋白看得出少女掩饰不住的喜悦,也不打断她,就静静等她。
然后就等到少女睁开眼,眼眸亮得像拿清泉山涧洗过的琉璃似的,笑盈盈朝他躬身:“谢谢师兄!”
晏秋白一怔,想起云梯境里那近乎惨烈的一幕,他又有些不忍。
“有这般机缘,全是你一人之功,与旁人无关,”晏秋白走近,犹豫了下,还是抬手很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肩,“只是修仙一途,道阻且长,须得先学会保全自己,然后再去保护他人。”
时琉怔忪看了看落在肩上的手,又仰头,几息后她在晏秋白温和如秋水的眼神里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那我便带你去第三考了?”
“好。”
玄门第三考,名为[斩前尘]。
而这一考的核心考具,却是一面镜子。
一面看起来与凡界普通家户里都有的镜子一样的,普普通通,其貌不扬的镜子。它甚至连多余的花纹雕饰都没有,只是方正凌厉的棱,没有包边,随意地贴在墙上。
一定要说的话,这面镜子很大,占据了这个房间的大半面墙壁。
“第三考开始前,我会离开这个房间,”晏秋白安抚道,“这一考里,你心底最执念的东西会在镜子中化作实物,须杀之,方能过关。”
时琉微怔:“难怪叫斩前尘。”
“准备好了?”
“嗯。”
“若力有不逮,也不必担心,”晏秋白离开前,还是开口了,“你在镜中无论受伤还是死亡,都不会影响现实——你可以理解为,这面镜子是你心底最深处的投影。”
时琉点头:“我会考过的,我一定要进入玄门。”
“……”
晏秋白最终没再说什么,身影淡去。
整个房内慢慢暗了下来。
时琉轻吸了口气,微握紧手心。
她已经断了血缘执念,不忧有患,即便是真将时鼎天的幻象投在此处,她也不会犹豫地落剑。
嗯……前提是里面的时鼎天不是现实中的化境巅峰……
想到这个可能,时琉顿时小脸一白。
——忘记问师兄了,应该不会吧?
在时琉惴惴不安的注视下。
房内的那面镜子,终于还是一点点亮了起来。
昏昧暗红的光被扩散,投向整个房内,时琉终于看清了眼前身后的一切——
暗红的天空像淌着血的油墨,乌红的云沉压在头顶。
几千里幽冥血河盘绕而过,盛放的曼陀罗妖冶地拂动着,血一样的丝线从它们的花心探出,纠缠上密集的丛叶后的白骨。
数不尽的白骨,从天边到血河,再到她脚下累累尸山。
“——!”
时琉看清了脚底踩着的堆叠成山似的尸骨,面色刷白。
然后她看见了手中的长剑。
一把翠玉长剑垂握着,时家的,神脉剑。
“小石榴。”
时琉听见一个低哑声音。
下一息,她身影骤紧,像是被无形而惊骇的气机猛地攥握,然后狠狠拉向整座尸山的最上——
扑通。
时琉跪倒,苍白的脸微仰起,瞳孔轻颤。
——
魔坐在万千尸骨垒起的王座之上,撷起她下颌,俯身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