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听着是笛声,文是非血海里徜徉惯了,于他入眼便是杀意凛凛。
他却笑得非常舒心:“还得再等等。”
酆业:“我不想等。”
文是非回头看了看雪白大氅肩侧,露出安静侧脸的少女,他又妖异笑着落回眼神:“师父,就算你急着为人雪恨,难道就不想顺藤摸瓜,将所有牵连该杀之人杀尽?”
“……”
酆业垂眸,几息后,他松懒了神色:“也罢。带路吧。”
文是非血眸一闪,他邪凛地笑了声,摇着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折扇,大步向渡天渊停船处的城中走去。
酆业侧眸,示意时琉与狡彘跟上。
时琉步子小他许多,身影匆匆,气息却平稳:“我们要和他一起走吗?”
“暂时同路。”酆业说,“等这件事结束,便无瓜葛。”
小侍女安静点头。
酆业走出一段去,微微皱眉:“你不问我是什么事吗?”
时琉偏过脸。少女的瞳眸在凡界的光下透着一种澄净的浅色,幽幽蛊人似的。
可她神色都静:“主人不想我问,我便不问。”
酆业:“…问。”
“?”时琉回眸:“?”
酆业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侧手不知是恶意还是怨念地捏了捏少女下颌:“我让你问。”
“…哦。”
少女眉心微蹙——
还走着路就被捏起下颌,殊为不便。
尤其这里是凡界,不是做什么奇怪无礼举动都没人看的幽冥,只这几步间,已经好几个路人疑惑或谴责地望向他了。
但……
说好了听他的。
时琉垂耷着细软的睫毛:“主人是要做什么?”
酆业这才垂了手,稍觉满意:“杀人,灭门。”
时琉微怔:“恶人?”
“十恶不赦之人。”
“好,”小侍女松了神情,“我陪主人同去。”
“……”
魔没说话,也没翘唇角。
但他雪白大氅所过之处,路边的绿草如茵里,浅浅开出了一路细小碎粉的花,明媚地摇曳轻荡着。
狡彘表情复杂地走在前面。
身后话声时有传来。
听得它只觉着,它家主人最近脑子越来越不正常了。
狡彘心里叹气,加快几步,干脆远离身后的主仆,走向最前那身妖冶又张扬的大红袍子——
同为妖族,他们共同语言应该多些。
还未并肩,狡彘就听见妖皇摇头慨叹:“几千年了啊,想来此地的人们,应当十分怀念我数千年前那一剑血色的风采了。”
狡彘:“?”
狡彘:“……”
忘了。
这个更病得不轻。
跟着从渡天渊行船下来的那人,时琉一行四人穿过半城,最后来到了一家客栈外。
客栈三层,最下面那层顺带经营食肆,这座城本是港口,后又落了渡天渊的接引殿,往来客人汇齐凡界三教九流之辈,热闹非凡。
“闹市中行苟且,既掩人耳目,又藏木于林,”妖皇盛誉,“这些人还挺有经验,也会谋划。”
话虽是赞,但时琉看得清楚,妖皇那双血眸里红雾都更浓了。
狡彘看了看食肆内客人情况,回来酆业身旁:“主人,我们也进去坐坐吧,时……十六该累了。”
在酆业一记眼刀下,狡彘险而又险地想起什么,把称呼改了。
——
差点忘了,主人说了,妖皇面前不能提起小侍女的本名。
“十六?”
前侧的妖皇抱臂回身,上下打量时琉:“长得这么漂亮的小美人,谁给你取得这么难听的名字?”
时琉安静抬眸:“我很喜欢。”
——
要你管。
大约是听透了这句潜台词,妖皇一怔,随即哈哈笑着,率先进了食肆大门:“好,为这个难听的名字,这顿我请。”
已经上了楼入了房的贼人不见动静,想来是要等什么同伙的,酆业收敛神识,冷淡起眸:“进吧。”
“……”
到了食肆内,坐下以后,看着狡彘对着邻桌菜肴一直吸口水的模样,时琉就明白了它为什么突然拉出她的旗号也要进来坐坐的原因了。
酆业上了凡界以后似乎就有些困懒,这会披着雪白大氅,半阖着眼坐在椅里。尽管那张清峻神颜惹来不少路人注视,但于他无有半点妨碍。
而妖皇一度摸着下巴,打量狡彘许久,微微歪身,靠近酆业:“师父,你这看门狗,确定真是狗,不是猪么?”
狡彘:“??”
看门狗怒转回来,呲了呲他地包天的牙口,喉咙里呜噜起来。
大约是被馋得,眼神都格外凶。
酆业懒得搭理这俩。
他眼睁一隙,抬手,非常习惯成自然地摸了摸身旁少女的头顶。
摸着了。
于是被这食肆或是人间吵闹惹得略起躁意的心情平寂了些,他垂回手:“想吃什么,你点。”
“好。”时琉应声。
这边竖耳听着店里跑堂小二报着菜名,邻桌那边,上好了酒菜的客人们的闲聊也飘过来。
“听说了吗?西边天机阁,这两日忽然乱起来了,好像是出什么大事儿了,满阁动荡着呢!”
“不会吧,天机阁与世隔绝,除了占卜三界大事后会用金莲讯通传天下外,平常素来低调。尤其这封山十六年,开阁才多久,能出什么事?”
“就是,你从哪听说的?”
最先开口那个见两个朋友都不信,急了,一拍桌子:“我家就在那天机阁山下,离着最近的村里,我叔父叔母亲眼见着呢,说山上天天见着仙家弟子来回跑,漫山遍野也不知道翻什么。”
“仙家弟子跑动,你家里人怎么瞧得见?”
“别家是不好看见,但天机阁那从上到下,一水儿白衣仙气儿的,人一多,漫山遍野扑扑啦啦就跟那野鸽子似的,想不瞧见也难啊!”
“——”
时琉点完菜,就听见最后一句,下意识往同桌另一位白衣飘飘的“野鸽子”身上望。
好在酆业还阖着眼,似乎不甚在意。
时琉目光没等收回,就听阵风从身侧掠过,停在邻桌:“这位兄台高见啊,我也觉着,天机阁那群人穿得跟鸽子似的!”
是个雌雄莫辨的好听声音。
轻轻浅浅的,山泉一般悦人耳心。
可惜悦耳没换来好脸色,邻桌男子皱着眉:“去去去,哪来的小道士,爷最烦你们这些骗钱的,不算卦,听见没?”
“?”
时琉好奇回眸。
停在她侧前方,邻桌边上的,确实是个小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
戴着道士帽,两绺儿小胡子,面皮白白净净的,手里还撑着只幡——
大字三个:神算子。
小字一行藏在角落:天机阁落选弟子,十卦九不准。
时琉眼底隐生笑意。
邻桌显然也瞧见了,最先开口那个都气笑了:“天机阁落选弟子?哈,好大的口气啊,天机阁知道你这样扯虎皮做大旗吗?”
小道士捋胡子,一副神在在模样:“天机阁阁主宽宏大量,想来是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情的。”
他跟着一抬单眼眼皮:“这位兄台,你我有缘,你真不算一卦吗?”
“去!赶紧走,别逼爷动手啊!”
“好吧。”
小道士看着也没太在意,转过身,刚要撑着幡迈第二步。
“咦?”
小道士停下,转向时琉一桌。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停在时琉身上,惊异浮现。
“这位小仙子,我见你头顶异象,好像有紫——”
话声未竟。
雪衣大氅前,魔兀地睁了漆黑的眸。
杀意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