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顾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眼前雍容矜贵、沉稳自持的天子正望着她, 他俊美面庞上的神色称得上温和,可那双漆黑如墨的凤眸仔细看却格外幽深,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他没有掩饰自己对她的心思, 平日里的温润谦和全都化作汹涌澎湃的欲望。
她先前积攒起的勇气顿时溃散,头一次生出想要逃避的念头。
顾璎知道自己乱了心神。
“阿璎,我不是什么圣人,不会为了那些虚名就放你从我身边离开。”陆崇见状, 敛去了眸中的情绪, 目光温柔的看向她。“不过, 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逼迫你。”
他像是收起了利爪的猛兽, 仍让人心有余悸。
顾璎唇瓣阖动,半晌方才轻轻开口:“您不觉得自己这话前后矛盾么?”
陆崇笑了一下, 阿璎哪怕慌了神, 还是能敏锐的寻出他的疏漏之处。
“阿璎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时, 你答应我的事么?”他探身越过小几,大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灼热的温度清晰的传递而来。
顾璎躲不开,下意识咬住唇瓣。
她那时的确被陆崇打动, 许是因为他数次对陷入困顿的她伸出援手, 许是两人都没子嗣的同病相怜,许是那□□愉的蛊惑——
冲动之下, 她答应试一试。
“若今日你得知我是郡王甚至亲王,哪怕我是哪个寂寂无名宗室子弟, 阿璎还会萌生退意么?”陆崇虽声音不高, 却因两人离得极近, 不仅字字清晰的落入她耳中, 男子衣料沾染的浅淡茉莉香也扑面而来。
她恍然记起,这是她书房里熏香的味道。
“阿璎,你在怕什么?”
顾璎心头微颤。
是的,自从知道陆崇竟是当今天子后,她心里就生了怯意。
她承认自己对陆崇有好感,并不抗拒他的接近,也曾想过两人共度余生的可能,但前提他不是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天子。
她的确害怕了,想要逃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我怕的太多了。”顾璎移开了目光,她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道:“我怕重蹈覆辙,我怕没有退路——”
陆崇眸光微暗,骤然攥紧了她的手腕。
顾璎吃痛,却也没出声。
她故意将两人放到一处比,哪怕知道自己这话会激怒天子,可她还是说了。
陆崇或许会对她失望罢?
顾璎不敢去看他的脸色,这话太伤人了。
陆崇是天子,若真的看上了她,大可以直接下旨让她进宫。她身后还有姐姐一家、有棠棠怀香溪月,她还真的敢不从?
她更不会寻短见,还会好好在活着,侍奉天子。
他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却肯为她俯身——自己说出这话,不过是仗着他对自己的怜惜罢了。
顾璎只觉得眼眶酸涩得厉害,她不敢去看陆崇。她虽不敢自称良善之人,却最害怕辜负别人。
很快她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松开。
陆崇贵为天子,无人敢忤逆,她却屡次顶撞。
说不清心里是不舍还是松口气,她明日就带着棠棠和怀香溪月离开,暂且找个安身之处,产业也全部低价出手,她们尽快从京中搬走——
忽然,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她抬起头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泪珠摇摇欲坠。
“傻姑娘,怎么把自己先说难过了?”陆崇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水痕,指腹轻轻抚过她腻白的脸颊。“你还是太心软,只揭开自己的伤疤。”
顾璎用力眨了眨眼,不让泪珠掉下来,她有些不解他的意思。
“我是天子还有后宫,这对你不公平。”
“太后对你并不友善,将来婆媳关系不好相处,你碍于孝道只怕会受委屈。不止如此,还有子嗣上的压力,太后不会苛责我,对你却不一定。”
“哪怕我一时甜言蜜语哄住了你,可一生那么长,又如何保证我说到做到?”
陆崇将她心底的顾虑一条条说出来,顾璎愣在原地。
“嗯,我还年长你七岁。”他挑了下眉,看着顾璎难得的懵了,唇角微微勾起。“不过阿璎已经试过了,我在某些方面跟你还很合得来,对罢?”
顾璎开始还认真听着,到了后头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白玉般的耳垂立刻染上绯色,又气又恼的看着他。
陆崇见好就收,他含笑望着她,神色温柔:“阿璎,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一时难打消,没关系,这是人之常情。”
“我们曾约定相处三个月,如今就改了罢。等你愿意时再迎你进宫,如何?”
顾璎定了定神,下意识的问道:“如果我一直不想进宫,您不会勉强我么?”
“不勉强,前提是你真的对我本人失望或是厌恶。”陆崇一派坦然的应道:“但阿璎不可违心,不可因我的身份而拒绝。”
他特意强调“我本人”,又做出了极大的妥协,顾璎知道今日自己再僵持下去也没有结果,只得先点了头。
或许过些日子,他对自己的感情淡了,也就能放手了罢?
“一年为期如何?”顾璎迟疑片刻,轻声道:“若我还没下定决心进宫,您就放我离开。”
陆崇心头划过一丝疑惑,很快就明白过来。
明年大选的事不是秘密,陈太妃怕是也曾说过。阿璎是想等着后宫进了新人,自己就不会执着于她,或许觉得她走反而是解决掉了累赘。
阿璎对自己的戒心仍没放下。
陆崇若说一点儿不失落都没有是骗自己的,可他脸上没有露出分毫。
自己不答应,只怕她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一言为定。”
顾璎终于松了口气,起身告辞离开。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前,陆崇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回到了书案前坐下。
要紧的折子都已经看完了,还余下些问安的折子陆崇懒得应付,先都堆到了一边。
忽然一本游记映入他的眼帘,陆崇正心中烦闷,随手取了过来。
这本游记写的一般,比宫中的藏书差远了,若阿璎喜欢看这些,他回头让梁正芳去藏书阁寻些名家之作送来。
陆崇往下翻了两页,突然摸到了一张有些膈手的纸片。
他本无意窥探顾璎的秘密,可从薄薄书页里透出的颜色和字迹有些熟悉——陆崇翻了过去,正好看到“阿璎”二字,是用他最得意的赵体所写。
这是前些日子他派人往这里送礼物时,特意贴在糖果罐子上用于跟棠棠的区分。
阿璎竟然特意收了起来。
陆崇拿在手中,幽深沉静的墨眸骤然被点亮。
原来如此。
他就知道,阿璎并非无动于衷,心里是有他的。
他端详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将纸片收了回去,把游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
天子顺理成章的留宿,溪月和怀香不免有些担心起自己姑娘。
只是顾及姑娘这一日过得辛苦,她们服侍她沐浴更衣后,并没有多问,服侍她回了卧房。
顾璎一直都表现得很从容,按时睡下,甚至连翻身都少。
可第二日一早,她隐隐透着青色的眼圈暴露了她的心事,怀香见状,特意替她多用了些粉遮住。
待她收拾妥当后,便去接棠棠。
谁知丹朱说棠棠已经被主子带出去玩,请姑娘安心休息。
顾璎这才走到了临窗大炕前,透过支开的窗子,外面隐隐有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她抬眸看去,只见陆崇正在推着棠棠荡秋千,她才在行宫见识了天子的冷峻威严,此刻的他神色松弛,望向棠棠的目光柔软,若说两人是父女也毫不违和。
天子尚且膝下无子,这也是他的遗憾。
顾璎想起了他说过要过继,可陆崇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怎么都要试一试罢?太医院无数杏林圣手,明年还要选新人入宫,总还是有希望的。
等棠棠玩累了,陆崇将她抱了下来。
顾璎回过神,正要避开时,却见陆崇似是觉察到了她的注视,抬眼望了过来。
他低头在棠棠耳边说了什么,只见棠棠挥舞着自己白嫩嫩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叫“娘亲”。
顾璎见自己被发现,索性走了出去。
“阿璎,这两日你好好修养,棠棠我来带。”陆崇见她过来,主动道:“用过早饭我教棠棠读书。”
棠棠也在旁小鸡啄米的点头。
顾璎有点惊讶,向来黏着自己的棠棠竟成功被陆崇收买了。
“您事务繁忙,棠棠乖巧,我陪着她在屋里玩也是一样的。”她听说陆崇直到子时才歇下,婉拒了他的好意。
陆崇这才应下,把教她读书的时候改在了傍晚。
见他今日还有要留下来的意思,顾璎欲言又止,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阿璎,你被人陷害的事,我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三人在偏厅用过早饭后,陆崇叫住了带着棠棠要走的顾璎。
昨日她的心神被陆崇是天子的事而扰乱,一时到忘了她的“冤屈”。
顾璎让怀香带着棠棠先回去,低声道:“皇上,那头白鹿是怎么回事?应当不是巧合罢?”
事已至此,陆崇倒也坦荡的承认了。
“当时朕猎到了一对白鹿,想着留一头给你和棠棠玩,没料到事出突然,只得用它来救场。”他轻描淡写的道:“等有合适的时机,我会让人送来的。”
顾璎闻言,愕然的睁大了眼。
白鹿可是罕见的祥瑞之物,若同时猎得一对,那岂不更是锦上添花?